看清外间情形,季思情就愣在了当场。 这间跟招待所借用的会客室,朝南的窗户正对着招待所的大门。 从会客室看出去……能看到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抬着花圈、打着哭丧棒,扯着白布、用门板抬着尸体,在哀乐声中一面哭丧、一面齐刷刷地走到招待所大门前坝场上。 花圈摆在了挂在招待所的招牌前,抬着尸体的门板和放着音箱的手推车被放在了招待所大门正中央,脑袋上缠着孝布的妇女往门板旁边一跪,拍着大腿放声哭喊:“天杀的贪官,砍头的警察,城头来的索命鬼些——还我家男人命来——!!” 季思情:“(゜ロ゜)……” 脸变成(゜ロ゜)的季思情僵硬地回头,入目所见,是一屋子刑警便秘的脸。 “嗯……我还想说吕全有出事的时候前后都是他自家人,怪不着别个……”刘队一脸便秘地道,“还是小看他们家了。” 老魏和刑侦专家满脸的一言难尽。 季思情:“……” 就是说……只有她没想到还会有被吕家人讹上的可能性吗…… 专案组这边便秘的功夫,住在招待所附近的乡民和在招待所上班的员工已经急匆匆地围了过去,问吕家人是哪样情况。 亲眼看见老爹是怎么死的吕子华跪在尸体旁边一言不发,没看见吕全有丧命过程、有理由胡搅蛮缠的胡文月拍着大腿高声哭喊数落,吐字抑扬顿挫、极其清晰:“城头来的那些天杀的贪官警察,来我家问话,把我家男的逼死了咯~~天呀,我们娘几个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 专案组从昨天下午就在乡里走访,很多人家都招待过上门问话的警察,当即便有好几个乡民“妈耶”、“菩萨”地惊呼出声。 季思情脑门上蹦出青筋。 她很同情吕家接二连三地出意外,也很同情摔一下就摔出人命的吕全有——但这事儿跟他们有个屁的关系?! 脸黑下来的季思情一言不发往门的方向走,老魏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起身一把将她拉住:“小季,别冲动。” “不是冲动,我出去跟其他人讲一下情况,免得被乡上人误会了,让我们调查工作不好开展。”季思情咬牙切齿地道。 “别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魏劝道,“情况肯定是要跟这里的老乡讲清楚的,不能让老乡误会人民警察,但是你现在带着情绪出去,容易把好事儿办成坏事,你先冷静一下,把情绪收一收。” 季思情晓得老魏的话有道理,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把火气压下,点点头,倒回位置上去坐着。 老魏这边劝住了季思情,对这种事也不算是没经验的刘队、老魏等人就紧急商议起应对办法。 因苗代芬等四人失联案件的特殊性,专案组的民警虽然是便衣调查,在走访期间也是佩戴了警用执法记录仪的;刘队佩戴的记录仪里就拍下了四人进入吕家问话的全过程。 但为难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从吕家堂屋出来,走在吕庆生、吕全有这兄弟俩前面的刘队,并没拍到吕全有摔倒的过程。 把记录仪装在胸前口袋里的刘队当时听到动静回头,下个瞬间便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倒下来的吕全有,记录仪镜头被他自己的手臂遮挡,随后他又被吕庆生扑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吕全有已经成了具尸体。 当然,只凭记录仪收录下的现场声音也能证明吕全有的死亡与上门走访的专案组无关……但不一定能阻止吕家人胡搅蛮缠。 当时在场的吕家人好几个都亲眼看到吕全有是自行摔倒,就这还敢抬着尸体来碰瓷,摆明了就是不甘心让吕全有白死、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市里来查案子的专案组身上捞点好处,说白了,他们这一大家子摆明了就是要耍无赖。 就算把现场录音公布出来,吕家人也大可狡辩成吕全有是被专案组恐吓、吓到脚软后才摔倒丧命。 搁在平时的话,这种市井无赖的搞法刘队是压根不放在眼里的,省事点的警告教育,冥顽不灵的进局子蹲几天冷静冷静;但苗代芬四人的生魂还没有下落,想继续追查还得争取鸡场乡人配合,这个时候被吕家人胡搅蛮缠、破坏本地乡人对他们的信任,就会如季思情所说的,影响到调查工作开展。 不管怎么说,这场闹剧都必须尽快制止,刘队几人商议了个章程,便立即联系鸡场乡乡政府,让乡政府出人来配合帮忙澄清。 早上十点半,乡政府工作人员和乡派出所的民警急匆匆赶到了招待所。 此时,距离吕家人把尸体抬到招待所门口来闹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钟头,不少鸡场乡的乡人都出门来看热闹,把招待所大门口的坝场和两侧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乡政府的人到位,为避免因误会而引发冲突、一直耐心等待的专案组才从招待所里出来。 刘队和刑侦专家一露面,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胡文月立即先声夺人,一把抓住劝她起来说话的老乡长胳膊、把老乡长往她面前扯,嘴巴里还扯着嗓子鬼吼鬼叫:“不得了了,贪官警察些要来抓人了,救命喽,要着抓喽,乡里乡亲些快救救我诶——” 吕家在鸡场乡谈不上什么好风评,但胡文月毕竟是鸡场乡人,本地人相比起才见过一两次的市里来的警察,显然还是更信任同乡人一些,部分不明真相的乡人真被胡文月那夸张的惨叫声惊到,不管是纯看热闹的、还是担心专案组要仗势欺人的,都下意识往前挤。 鸡场乡是个贫困乡,乡镇府的编制不多,连乡长加宣传干事、加上临时赶过来的畜牧站站长也就七、八个人,围着坝场这几大百号乡人一个跟着一个地往前挤,顿时把这些乡里的干部连带俩民警吓出一身冷汗。 长得像个老农民的乡长连忙甩开胡文月,奋力冲乡人挥动手臂:“不要往前涌,都站到!事情还没说清楚激动个啥子,都站到!别瞎凑热闹,踩踏到人了哪个负得起责!” 万幸,乡长在乡里还算是有些威信,而吕家一贯以来的村霸作风确实也让乡人皱眉,对胡文月的控诉半信半疑的人很多,老乡长这么一喊,不少人都停了下来,只好奇地站在原地观望。 胡文月见自己卖力造了半天的势只换来老乡长一句“事情都还没说清楚”,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拍着大腿哭爹喊娘地叫冤。 吕家人大约都晓得能不能趁机讹到钱财只看今日,不管能不能哭出眼泪来的都放开了声音嚎啕,二十多号人硬是哭出了山呼海啸的声势。 跟在老魏后头的走出来的季思情面皮一抽。 她是真的服——吕家人能在鸡场乡称王称霸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连这种睁眼说瞎话、当众号丧碰瓷的丢人事都能这么“团结”,一般小门小户怎么可能是他们家的对手? 她这边正刷新世界观,压根就不打算按老乡长所说“把事情说清楚”的吕家人眼见他们这群“贪官警察”到场,苦主吕子华便猛地跳了起来,悲愤地指着“贪官警察”咆哮:“就是你们害死我爸,还我爸爸命来!” 接着,这家伙便不管不顾地往领队的刘队、老魏扑来。 专案组和乡政府都怕爆发冲突,吕家人却巴不得能冲突起来,冲突越大、后果越严重才好,不把事情闹大、不让这些警察的上级部门嫌麻烦息事宁人,他们是讹不到钱的! 只要警察在几百号乡人的目睹下打了人,这事儿想不闹大都不行! 刘队和老魏哪看不出这个主动寻衅的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两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季思情从退后的两人中间侧身挤出来,一把抓住吕子华扑过来抓人的手臂,轻轻朝外反剪。 张牙舞爪的吕子华只感觉手腕像是被铁钳箍住了一般挣脱不开,还没看清楚季思情的动作就不由自主地侧转过半身,被季思情反扭着胳臂半跪到地上,动弹不得。 动手的是个年轻女人,也没有真正出手打人、只是控制住了吕子华不让他去打别个,围观的乡民们谁也没觉得这算是仗势欺人,全都很淡定地站在原地看热闹。 吕家人见吕子华轻飘飘被个女的控制住,脸色都有点变。 男警察当众打人和“女警”当众控制住闹事者的性质不是一回事,胡文月暗骂了一句儿子没出息,顾不上坐地哭丧,一面尖叫着“放开我儿子”,一面张牙舞爪往季思情挠过来。 季思情先前等在招待所里的时候没少听这个无赖泼妇往他们头上泼脏水,老早憋了一肚子的气,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胡文月的手腕,反向发力一拎,也把胡文月扭跪到地上去。 她这回手上力气没太省,胡文月刚被抓住手腕就疼得嗷呜乱叫,被反剪了胳膊半蹲下来后就差涕泪横流,嘴巴里用本地话拼命喊救命。 然后吧……围观的乡民不仅没被煽O动,还纷纷面露厌恶之色。 季思情认识的苗家嬢嬢金秀春也在围观人群里,对吕家知根知底的她见不惯胡文月那咋咋呼呼的样儿,一脸嫌弃地偏头对旁边邻居家的阿婆道:“人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手上能有好大力气,吕老三家媳妇着人家碰到下就叫得好像人家要杀她一样,装得倒是像得很。” 邻居家的阿婆先前还以为吕家死了人、确实受了天大的委屈,本来还为吕家人还悬着心;这会子见吕老三家娘母两个装模作样地被个小姑娘轻轻巧巧就摁住、就喊杀人喊救命,阿婆就觉得自己是被人当成傻子糊弄,不快地道:“也不晓得他家是搞哪样过场,搞得啷个丢人。” 围观乡民没见得对被控诉害死人的“贪官警察”多反感,反倒是对着胡文月娘儿俩指指点点,吕家人中,混在人堆里的吕老二顿觉不妙。 正如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的刘队和老魏所推测,吕家人搞这一出,确实就只是不甘心让吕全有白死,这才把刚办过白事用剩的丧葬用品拿出来,想试试看能不能碰瓷成功讹到钱。 反正出面讹钱的是吕全有的“遗属”,就算讹不成,胡月文和吕子华也可以用悲伤过度脑子糊涂了的借口把这茬糊弄过去,市里的警察总不可能和刚死了家属的可怜人较真。 明明说好的是要和这帮警察厮打起来把事情闹大,吕庆生也弄不明白侄子和弟媳妇怎么被个小姑娘捏一下手腕就要死要活地在那“装像”,搞得乡里人都看出了马脚,偏偏这个时候他也没法提醒侄子和弟媳妇唱错了戏,只能干着急。 吕庆生这边急,刘队可不急,绕过被季思情摁住的胡文月母子、走到老乡长这边来,不好意思地赔礼:“老乡长,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乡长是不相信吕家人会那么容易被外人“欺负”上门的,但吕家人闹出这么大的排场、又是当着这么多乡人的面儿,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说公道话:“刘队长,趁大伙都在,让老乡们当个见证,吕全有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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