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抬头:“舅舅,这些流言父皇也知道了——还问过我。” 一句话,立刻吸引了长孙无忌全部注意力;连忙追问道:“什么?圣人怎么问的?你怎么答得?” 李治笑眯眯:“我觉得,我答的还过得去吧。” * 经过上一次的承乾与青雀两爱子相争,闹到一废一贬的下场,皇帝虽未对人提起,但心里已经深悔——如果当年,能够早些压制青雀,会不会如今三个儿子都在身边。 有上次的惨痛教训,皇帝如何会不留意关于储君的流言? 之所以还未镇压,是想看看雉奴会不会慌神,又会有什么反应。 谁料大半月过去了,皇帝就见雉奴依旧是一切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甚至都没有多练习弓箭的意思。 皇帝就把他叫来问:“人人都夸吴王英果类朕,雉奴不欲勤加习武,也如朕一般?” 李治摇头:“父皇乃天人也,兄长们都有长处似父皇,只是皆不如父皇。比如三哥,父皇也只说英果相类。” 他带着濡慕望向皇帝:“若是每个人都能习得父皇一项长处,那么儿子更愿治国类父皇。” “外头的流言,我也听到了,无非是说儿子年纪不如三哥,英武更不如。” “若此时依旧是隋末乱世,儿无三哥英果,又年幼,那将储位让给三哥陪父皇打天下也未尝不可。” “然父皇早已平定天下。且自父皇登基来,海清河晏,政通人和,德泽远洽,百姓安居。我正该学父皇理政安民,倒也不必非在骑射上与三哥争高低。” 他说到这里,还转头看了看殿内,见宦官宫人皆在,便趋身上前,伏在皇帝耳畔小声嘀咕道:“而且父皇那日一时兴起,不要人护卫亲手刃凶兽,之后这大半月,可是被御史们追着上了一本又一本谏章。不知父皇可有为此英勇头疼否?” 皇帝觉得心都要化了。 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字字句句都说到朕心里去了。 * 流言蜚语,不只有皇帝和太子听到了,吴王也听到了。 但他比较惨的是,听到的晚了点——毕竟常年不在京中,其实没什么铁杆人脉,这种事涉储位的流言蜚语又比较要命,除非过命的交情,一般没人直接跑去跟当事人说。 等他终于从随他入长安的亲卫口中听到这些流言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早在年前,刘洎等朝臣们与他接触时,他就感觉到有点儿违和了。而年后,他又在林苑中出了风头后,这些人看他的眼神越发让他有点寒毛直竖。 而听到‘皇帝有心废年幼太子,立年长类己吴王’的流言蜚语后,李恪就不是寒毛直竖了,他简直是体会了一把心梗。 走!这就赶紧跟父皇请辞,离了这个旋涡! 若说从前李恪确实心里还有一点浮动的念头,但在他跟皇帝辞行,立刻获准后,也就知道,父皇是不属意自己的。 于是他还不忘去与太子辞行,隐晦解释了下此事,表示接下来三年再不会请命回京。 * “舅舅觉得如何?”李治觉得自己解决的很完美。 然而见长孙无忌还是眉头紧锁,不由好奇请教道:“舅舅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他说错了什么话? 长孙无忌摇头:“殿下言行没有不妥,只有一事——该再多留一留吴王,最好一直将他留在京中。” 饶是李治,下意识都没明白长孙无忌的意思,不由道:“一直留下?舅舅,你不是很忌惮三哥吗?那留下他干什么?” 等长孙无忌右手往下一劈,李治才明白过来,立时就惊了。 “舅舅!”竟是留人不留命那种留下! 长孙无忌见他这般,就缓了语气哄道:“也罢,不是非要他的命。” 他只是觉得,李恪一直不进京不接触刘洎等人也罢了,既然来了,还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那说不定便是有夺储之心。既如此,与其放虎归山,还不如这次就彻底留下他。 哪怕仁慈些不要了他的性命,也可借着这次事,把李恪架到火上去烤,把他跟刘洎等人捆成一堆,一起废了干净。 李治还欲再说,长孙无忌却觉得小外甥始终是心慈手软,果然还是少年人狠不下心,倒是不肯跟他再说自己的计划,反而主动换了话题,就律法事教导起来。 若是两人肯摊开来谈还好,说明还好商量。 见长孙无忌直接不聊了,这回换李治开始头疼了。 最后也只好再三叮嘱长孙无忌:“舅舅还是不要动三哥的好,父皇圣明烛照,什么看不透?” 长孙无忌面上点头,心里却道:陛下在儿女事上就看不透。 ** 宫正司内。 媚娘和姜沃依旧在对着棋谱摆棋局。 媚娘就道:“好在吴王还是顺利离了九成宫,太子也好安心了。”否则李治还真挺担心舅舅不听自己的劝说,非要去搞个大动作。 姜沃把白子放在合适的位置上:现在太子和长孙无忌就开始出现分歧了吗? 她便与媚娘道:“想想太子将来要面对双重世家,确实是一条艰险之路。” 媚娘手一顿,抬头看她:“双重世家?”这是她第一次听这个词。 如今说起世家,自然是以五姓七望为首,从前氏族志上兴旺了数百年的世家。他们自矜远叶衣冠,旧望之族,也凭借家族多年底蕴,一直把控着朝堂,做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这自然是皇帝一直要打压的世家,但—— 人都是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 其实站在后世人的角度来看,李唐皇室本身也出自世家门阀‘关陇集团’。[1] 皇帝此时或许根本感觉不出来有一种新世家的出现,因为他本人就是执掌这股势力的最高者,在他看来这是皇权,并非是干扰朝局的门阀。 但当二凤皇帝离开,一个能完全领导镇压关陇世家的人离开,这份‘皇权’,会稳稳落在年轻的新帝王手里吗? 起码在历史上,这份权柄最开始是落在了长孙无忌一党手里。 姜沃跟媚娘彼此太过熟悉,只简单两句话,媚娘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媚娘下意识说了一句:“国舅?”又摇头,不,不只是长孙无忌,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新贵权臣。 媚娘沉默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太子,真是任重道远啊。”他要面对的,并非只有自矜门第的旧族,还有正冉冉升起的新的关陇门阀。 许多人觉得太子幸运,有圣人这样的父皇替他打下江山,再交到他手里。可其实,太子要真正拿到自己的江山,也只有靠自己。 去掌控住名义上属于自己权力,是每一个能真正君临天下帝王的必经之路。 * 媚娘想通后,带了一点笑意落下黑子。 不可否认,意识到双重世家这件事后,媚娘心里是有一份新的笃定在的:她原来总觉得,太子没有那么需要她——夺储君位,扳倒世家,都有别的人会帮助他,自己更多是个‘解语花’,能够理解他的苦恼和烦闷。 但是她善解人意,或许也有旁的女子能做到,身份上还不会像她这么麻烦。 比如若是长孙家有合适的姑娘,或是英国公府有合宜的女子可以入宫,岂不是在身份上都比她更适合帮扶太子—— 可现在,媚娘确定了,李治会需要她的。 在将来他发现,做了皇帝才是真的孤立无援之后。 他需要的,不会是出身太原王氏的太子妃,也不能是长孙氏等关陇贵族出身的女子。 而是能理解他想压制数百年名门士族,也想要从权臣手中夺回完全‘皇权’的自己。 他们终究会是一路人。!
第61章 制授太史令 炎炎夏日,正午。 姜沃从廊下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未见到,只有滋滋蝉鸣伴随她的脚步。 六月暑热,她只从太史局前院走到袁天罡的屋门口,就闷热的难受。 怪道二凤皇帝这种常头疼、风热的人,夏天没法住在这太极宫里。 只是今年,皇帝没有去九成宫避暑,同时,也没留在宫里。 这是贞观十九年的夏天。 皇帝正在率军亲征高句丽! 且不光皇帝在亲征高句丽的前线,连太子都已随军东征,不在长安——此事现在看来已成事实,但在今岁贞观十九年初,皇帝刚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反对的奏章雪花样飞进立政殿,险些没把皇帝给淹没了。 朝臣们太过震惊,震惊到一时不知道该集火反对哪一条:究竟是皇帝万金之躯御驾亲征更欠妥?还是皇帝亲征居然带上太子更欠妥? 说句大逆不道但是很该考虑的话:那可是战场,瞬息万变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事,皇帝和太子都交代在高句丽,那一国怎么办?! 以褚遂良为首的朝臣们苦劝不止,甚至大有长跪不起之态,然而皇帝这回‘郎心似铁’,毫不被谏言动摇:就要亲征,还就要带上太子! 谁劝也不好使。 毕竟……皇帝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的年纪,这应当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能够手把手教太子怎么打仗了。 而且东征高句丽这一仗,是教学最丰富的一仗:这回皇帝不但调动了北方各地的府兵,还调动了契丹、奚等外邦部落骑兵。同时,早在一年前,他就在命人造运粮船、战船,各备了千艘有余——是多方面布局,最后水陆并进,直奔辽东! 从大方向说,可谓是陆战、水战、甚至于外邦协同作战具备。 往小里说,每一支队伍的安排:具体到每一路军的骑兵、步兵、弓/弩手、哨兵、刀盾手的兵种排布也都是学问。 更别提还有征兵、军需、钱粮等后勤的安排。 二凤皇帝有太多想教给太子的。 他已经手把手教了太子两年的理政,现在,他要再亲自教一教他的战事了。 当皇帝,尤其是二凤皇帝这种帝王,决定了要做什么后,群臣的反对,实在也是无可奈何了。 况且皇帝最后也算是妥协了一些:他答应朝臣们,哪怕太子随军东征,也不会去太前线,他会把太子留在定州,主监军需后勤事。 至于长安这个最后方,则由房玄龄坐镇,其余重臣,诸如长孙无忌、唐俭、褚遂良、刘洎等全部随军东征,简直是搬了半个朝廷去定州。 贞观十九年二月,皇帝与太子自长安开拔,大军东征。 如今也有四个月过去了。 * 姜沃叩了三下门,袁天罡的声音平稳传出来:“进来吧。” 见弟子进门,他把用井水浸过的凉茶往前推了推:“大中午的过来,是东边有信回来了?” 姜沃点头,把刚拿到还未拆封的信函递给袁天罡。 “圣人已经过了卑沙、兵临辽东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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