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道:“那陛下等下再回去睡一会儿。” 李治点头:“好。” 媚娘接着道:“等天色大亮,我去唤陛下,该回宫了。” 这句李治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专注看起了眼前的炉火。 媚娘也只是一笑。 等两人用过早膳后,李治便直接拿了本书,往窗下榻上一坐,倚着看起了书,大有今日就要这样过的样子。 媚娘走到他旁边坐下:“陛下。” 李治似乎看的更认真了。 媚娘就莞尔:“陛下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这回李治应声了:“自然。那日你穿了一件石榴裙。”他想起当日,兽苑中见人纵马而来,如春色百绽,嗔眉笑眼,明丽无方。 他伸手握住了眼前人的手。 媚娘也反握住皇帝的手,笑道:“等陛下再过来,给我带一条石榴裙好不好?” 李治沉默片刻:“好。那朕今日先回宫。” * 京中时日过的飞快,转眼又到了一年冬日。 立政殿。 萧淑妃正在皇帝跟前,说起冬至宴之事。 冬至是大节。 皇帝在前宴请朝臣,后宫也要宴请命妇。而这永徽元年,第一场冬至宴,皇帝却交给了萧淑妃来办。 萧淑妃自然要竭尽全力办好,此时便拿着改了好几回的冬至宴程来回皇帝。 皇帝听完,颔首道:“淑妃辛苦。就如此罢。” 淑妃却没有立刻告退,而是试探道:“陛下,冬日里许多佳果菜蔬难备,不若妾将元日宴的一起备下?” 却见皇帝只是道:“元日宴之事再说吧。” 萧淑妃略有些失望,见皇帝已经拿起了手边的奏疏,只能告退。 人人都觉得她甚为得宠,在宫中威风八面,比如冬至宴都是她来办,而不是皇后。 可萧淑妃自己知道,她还差一截——皇帝并没有将六宫事都交给她,而是一件件交给她——皇后犯了错,就轮到她了。 比如这次冬至宴,皇后拿不到,是因为皇后三番两次跟皇帝提起,她想养育皇长子不成后,竟然不知怎的说通了长孙太尉,托太尉向皇帝说起此事。 皇帝与太尉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但皇帝第二日就命淑妃暂理后宫事,冬至宴也交给淑妃来办。 淑妃走出偏殿时叹口气:她不想每次都靠皇后犯错,原想趁这次将办元日宴的圣命一起拿到手呢。 走到门口,见到廊下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淑妃就故意停步等着。 * 姜沃眼力很好,远远也看见了淑妃,原想放慢了步子等淑妃走,结果见淑妃停住了。 就知道难以避免,索性走上来。 “太史令。”淑妃生的小巧瓜子脸,眉眼柔婉,比端正的王皇后看起来好相处许多。 五品以上官员与妃嫔不见正礼,故而姜沃只颔首道:“淑妃娘娘。” 淑妃走近一步亲切道:“有一事正想说与太史令,还未打发宫人去太史局,就遇上太史令,可见有缘!” “重阳节后,有几个宫女犯了过失,皇后娘娘大怒,便要整饬掖庭,连带着连宫正司也想换人,大约是想换成自己人吧,但我想着,陶宫正领宫正司这些年,又是文德皇后选的人,怎么好换了去……”接着又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无外乎是皇后针对宫正司,她是如何仗义出手的。 说完后,便一双美目望着姜沃。 她费这个功夫,先令王皇后对宫正司不满,再卖这个人情,难道是为了掖庭一司吗?自然是为了眼前太史令。 在出身上她比不过皇后,在前朝的助力上,更是望尘莫及。她所倚靠的唯有圣恩与子女。皇后没有子女,她的儿子,皇次子李素节,便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子。 可皇后忽然非要个皇子养的做法,甚至还能说动长孙太尉开一次口的人脉势力,也着实刺激到了淑妃。 她也想有能影响到皇帝的心腹之臣,能在皇帝跟前为她和儿子说话。 尤其是皇帝刚登基,膝下两子还未封王——这可是要紧大事。 淑妃久欲寻前朝助力,自然看到了这位宫正司女官出身的太史令。 姜沃看着眼前殷切望着她的淑妃,做认真状听完了她的长篇大论,然后—— “哦。” 淑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有种自己在跟王皇后说话的错觉。 好像她每回去紫薇殿,跟王皇后明着是请示,暗中实为讥讽炫耀的时候,王皇后听完后,也往往就‘哦’一声,搞得她兴致大减,完全不知道对面人听没听懂她言语中的讽刺。 但…… 王皇后听没听懂,淑妃持怀疑态度。但眼前这位太史令,绝对是听懂了只是不肯接话。 果然,只听这位太史令‘哦’过后,浅淡道:“淑妃娘娘若说完了,臣该面圣去了。” 淑妃颇觉脸上过不去,顺了顺气息,才重新笑道:“太史令请——将来若是有事相求,我淑景殿的门还是愿意为太史令开的。” 姜沃真诚道:“哦。” 诶,别说,王皇后这个字真的好好用。 * 而此时,‘哦’字大家王皇后,很有些憋闷,问旁边的隶芙:“今日一早,萧淑妃站在这儿说了半日冬至宴的事儿,就是向我炫耀,依着我早撵出去了。你又在背后扯我做什么?” 隶芙劝道:“陛下这回让淑妃办冬至宴,正是有些恼了皇后娘娘,您何苦这会子对淑妃疾言厉色,更让陛下动气——不理淑妃就完了,奴婢跟您保证,娘娘只‘哦’一声,比训斥她,还叫淑妃难受。” 皇后也就点头。 隶芙松口气:还好,她与皇后从小一起长大,皇后一向是很听她劝的。 所以,每回王家需要王皇后做什么,都会通过隶芙从中传话。 比如之前,请王皇后开口,求皇长子事,就是王家的意思。 皇后多年无子,不如先趁着皇长子才四五岁时抱过来养着,这时候还养的熟。有皇后养育的名头——若是皇后一直无子,他们便推这个孩子为太子,若是将来皇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嫡出自然是太子。 王皇后与家族感情极深,尤其与母亲和舅舅舅母,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言听计从。 哪怕皇帝不高兴,王皇后还是坚持去讨了三次。 直到现在—— 隶芙已经得到消息,皇长子是肯定要不得了,皇帝与长孙太尉不知密谈了些什么。太尉已经转了风口,暂时不肯替王家说话了。 王家便要走另一步棋了:皇长子不行,退而求其次吧。 就告知隶芙,说通王皇后走家族安排的下一步。 于是此时隶芙就打好腹稿准备开劝。 正好听到王皇后在说萧淑妃好面上做好人,实在阴阳怪气,就忙接口道:“陛下性子温和仁厚,是天下皆知的——不同人不同性情,陛下喜柔媚女子,可惜皇后出身高贵,为人端直。” 皇后道:“那我也无法了,我又变不成萧淑妃那样。”其实心里还有一句话,对隶芙也没法讲:皇帝不喜欢她的性子,她还不喜欢皇帝的脾气呢——总似摸不着看不穿的云似的,她更喜欢有啥说啥的爽快人。 隶芙推心置腹道:“皇后还是得先有个能养的住的皇子。” 王皇后摇头:“但皇帝是铁了心不肯把皇长子给我了。” 隶芙见话已入巷,就笑道:“皇后娘娘也不一定非要皇长子啊。” 皇后眼睛一亮:“你难道有什么妙计,让淑妃将唯一的宝贝儿子李素节给我养?” 隶芙被实实在在噎住了:救救。 噎的沉默半晌后,只能再次打叠精神,劝皇后打消这些天外飞仙似的的念头,再劝皇后务实一点。 隶芙直接道:“皇后娘娘不如给陛下送一个讨陛下喜欢的低位嫔妃或是宫人,到时候抱养其子就是了。” “皇长子到底站了个长,陛下或有顾虑,但其余宫人之子,陛下应当不在意。” 皇后想了想:“也好。” 找个人去伺候皇帝吧,也省的她去碰一鼻子灰。 于是如往常一样,把差事交给隶芙:“你去挑人去吧。” 又让宫人来给她铺开笔墨纸砚,她要作画:“正好我昨日的画没完,唉,冬日这颜色总是容易凝住,再添两个火盆进来吧。” 隶芙发愁:瞧着皇后对自己的颜料比对陛下都上心。 于是她退出来,悄悄往立政殿去寻程公公。 程望山程公公,可是陛下跟前最得用的人之一,一向也最通晓陛下心思。 隶芙与他搭线很久了——这位程公公是个爱财的人,且胃口很大,一般的小钱根本看不上。非得是肥肥的孝敬才说话。 不过这位拿钱也办事,之前隶芙也是重金从他这里买到了‘皇帝只是恼皇后才令淑妃办冬至宴,并没有把元日宴也交给淑妃’的重要消息。 这才能按住皇后不发火冷处理淑妃。 所以这回,隶芙又拿着王家的重金来了。 * 自李治登基来,小山与鱼和,不但有了新的宦官职,还被安排了新的人设。 小山依旧走他的乖滑流,只是多了个贪财的人设,让前朝后宫的人都以为,给他塞钱,就能晓得些皇帝的心思。 不但皇后淑妃如此,连长孙无忌有时候都会问他一句,皇帝今日心情如何,用膳如何之类的。 当然,小山是收不到长孙太尉的钱的。 而鱼和则扮演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说,非常沉默忠憨来衬托小山。 于是隶芙第一次来,见到门口当值的是鱼和公公后,就立刻走了,一直等到程公公出现,才私下递上重金,然后问道:“程公公最了解陛下心意,不知陛下可意什么样的女子,或是……现在御前也好,宫中也好,有没有入陛下眼的宫女?” 小山没想到皇后处,居然有这个想法,再一想——陛下久欲接武才人入宫,只是生怕长孙太尉得知会一时暴怒,根本不顾皇帝的阻拦,说不得就直接伤了武才人的性命,这才一直等着——等武才人有身孕作保。 长孙太尉会拿先帝低微嫔妃的命不当回事。却不能拿皇子不当回事,哪怕有杀心,也无法明着做什么了。 不过,如今皇后问起来,倒是个好机会啊。若是皇后将武才人接进宫也好。 只是小山素知皇后性情,哪里敢一下子就说出皇帝所惦念,是先帝武才人,万一皇后闹出来可怎么好。 于是只慢慢的给出些消息,皇后处若是自己想通了,愿意做此事最好。 他深知,皇后宫里做主的根本不是皇后本人,而是眼前这个隶芙。 于是过了几日,小山便与隶芙道:他趁着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出言探问了一下,陛下似乎确实有中意的人。 隶芙忙继续塞重金道:“不知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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