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这道旧例,本就是朝臣们自己抗议统考,努力争取来的,不是吗? * 一个人终其一生,能留下什么呢? 姜沃走出屋子。 她至少要留下一盏灯。 ** 贞观殿。 媚娘见皇帝依旧在案前纠结,不由走过来道:“陛下,最后就剩下这几个字,都很好。” “明儿一早,安安可是要进宫来要名字的。” 皇帝手里拿了只新的未蘸墨的笔,雪白的笔尖在纸上划来划去,看上去依旧在纠结。 媚娘无奈了。 她走过来指着皇帝写在最上面的字道:“这个‘曜’字,陛下不是很喜欢吗?” 顿了顿又道:“汉时《释名·释天》中解此字:曜,耀也,光明照耀也。这个字,我也很喜欢。” 媚娘觉得这个曜字就很好。 皇帝点头:“是,《桧风》有云,日出有曜,是好兆头。” “但……” 媚娘一听皇帝的‘但’就头疼,这些日子皇帝‘但’掉了好多吉利字。 此时媚娘就直接道:“陛下只自己举棋不定,也不与我说,这个‘曜’字哪里不好。” 到了这最后一夜,皇帝也就说了:“并非不好,而是此字有点重。安安是早产的公主,朕有些害怕她压不住这个字。而且……” 皇帝抿了抿唇:“朕儿时曾听父皇提过,平阳昭姑姑,名字里就带着一个‘耀’字。虽非同字, 但到底同音。” “姑姑天不假年,寿岁不久。仙逝时才过而立之年不久。” 媚娘便将手搁在皇帝的小臂上,以作安慰。 怪道皇帝喜欢这个‘曜’字,却又一直纠结至今。 媚娘想了想,先劝慰皇帝道:如今这些字,都是姜沃根据安安的生辰八字算过的,都是相合的字,必不会有妨碍。 她又道:“我还是觉得此字很好。天下同音的字多了,天妒英才,以至于天不假年之人古往今来也有许多。” “陛下若要避讳,只怕总能寻到可避讳处。” “且安安若能如昭公主一般,做个巾帼英雄岂不很好?” 皇帝望向媚娘:“那,咱们就为女儿选这个字?” 媚娘取过皇帝手里的笔,蘸墨,却不是圈出这个‘曜’字,而是另外写了一个字。 “初。” 皇帝念出来:“初?” 媚娘点头:“陛下觉得‘曜’字太重,那再加一个‘初’字如何。” “《解字》中道:初,舒也。始也。” 皇帝看了片刻:“好。” 提笔为女儿写下名字:李曜初。 ** 按本朝例,公主及笄赐公主号,出降时再赐实封。 皇子的实封一般在八百户到一千户,而公主的实封,则在三百户。[2] 然此例,在先帝年间几位嫡出公主身上,就已经破例过了。 长乐公主等文德皇后所出公主,皆是年少即有封号实邑。 皇帝自然愉快继承了这个光荣传统。 * 显庆二年五月。 帝册皇后所出嫡女为安定公主。 按例,赐安定公主食汤沐之邑三百户。 因时年爱州得良稻之种。 帝大悦。 再加安定公主实封三百户。 时人云:公主未及笄,先开邑封,又逾制特加,帝宠重之。!
第125章 大唐公务考报名中 五月底。 蜀地黔州。 李承乾是等到太阳西下,没那么晒,才撑了一把伞出门。 他们一家子都不喜暑热,夏日总是恹恹的。若非特殊情况,他夏天的白日绝不会出门。 但今日收到了来自洛阳的信。 李承乾看到雉奴需要新修的《职制律》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当日交给舅舅比较好——这样舅舅今天晚上也不会荒废。 他撑着伞出门,一路尽量沿着树荫来到屋舍后的田圃外。 还未走进园圃,就见舅舅正在竹椅上坐着整理葡萄苗。 园圃中的地被分成了好几块,有的已经于春日插上了葡萄苗,有的则于上月插苗,而现在,舅舅又在挑新的苗。 李承乾也不太懂,只听长孙无忌说过两回,什么农书上说的硬枝扦在春日,嫩苗栽于夏之类的。 反正对他来说,一年四季都一样种不活。 在李承乾走进园圃前,长孙无忌也看到了他,立刻道:“承乾,等等!” 李承乾一怔止步。 长孙无忌放下手里的青苗与剪子,边自己走出来边道:“你就站在外头跟我说就行了。不用进来。”毕竟他觉得今年葡萄结果子还挺有希望的。 李承乾:…… * 次日清晨。 趁着太阳还未出来,李承乾来到长孙无忌屋前,原以为舅舅没醒,他准备在院中坐一会。 谁料见屋里已然亮着灯烛,他就叩门而入。 “舅舅不会一夜未眠吧?” 长孙无忌摇头:“上了年纪后醒的早。” 然后示意李承乾在对面坐下,帮自己一起整理面前的文书——修律此事并不是脑子一拍,随意就能定下一道律法。 而是要参考前朝律法、当朝现状、以及已发生过的案例,定下合乎能行的具体条律。 下面还要附上不同情况的具体刑罚。 比如—— 李承乾现在正看的这一条:【各署衙官员皆有定数,若署衙过限置人,超一人则仗一百,三人加一等,十人徒二年。】[1] 舅舅先修这一条,显然是要配合雉奴的‘精简官员事’。 这一条律法下面还有各种详细的备注:比如杂色不入流的胥吏不在数中;比如皇帝授官者不在其中;比如下属若私置官员,上峰不知者如何连坐;再比如上下勾连‘欺奏’皇帝的,又如何罪加一等…… 长孙无忌还习惯在每一种情况后,附上一个具体的罪状案例以做进一步说明。 修律就是这样琐碎麻烦而严谨的事。 于是舅甥二人这一日,就沉浸在这一条律法中。 * 直到接近黄昏,才换过下一条律法。 李承乾一看就露出几分笑意。 下一条是针对朝臣滥用权柄曲法包庇的—— 【凡是公事,各依正理。违规为曲法者,笞五十;为人请求,虽非己事,与自请同,亦笞五十】[1] 李承乾边对照这条律法去翻贞观年间的处置旧例,边轻描淡写道:“舅舅当年包庇褚遂良侵地事,随自己心意安排朝臣、贬斥御史……桩桩件件也属于曲改正理、为人求情吧。雉奴有没有挨个罚舅舅笞五十?没有?可见还是心软啊。” 长孙无忌:…… 窗外日暮迟迟,光线渐暗。 两人点起灯烛,怀着同样的心情,将大唐的《职制律》律精雕细琢起来。 哪怕他们今生也不会回到朝堂中去。 但只要大唐的朝堂臣子、这大唐天下,能够因此律,变得更好一点,便足矣。 ** 洛阳宫。 六月上旬,黄道吉日。 清晨。 吏部外的高墙上,终于贴出了正式的‘资考’公文。 姜沃听到外头的人声,走出去,就看几大张红纸下的大片空地,被各署衙胥吏挤了个水泄不通。 每个人都在拿了纸笔奋笔疾书的抄录,等着回去上报上峰与传抄散人。 不过半日,该公文便传遍了洛阳城各署衙。 作为国子监司业,崔朝处自然也得了一份。 但他并没有看,也不用看。 作为家属,这份公文的具体内容,他昨夜已经听最终审稿的吏部侍郎挨个念叨过了。 他想起昨夜灯下,唇角带了几分笑意。 姜沃是睡前不放心,又叫他一起,最后看了一遍明日要张贴的公文。 崔朝就见她乌发如云,本来散落披在肩上,后来似乎是嫌头发总是滑落碍事,就从笔林上,随手取了一只新毛笔,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莹若积雪的侧颜。 又听她将几页公文一一道来。 “第一张:吏部资考制注解。”便于广大候选官了解,何为吏部‘资考授官’制度。 “第二张:显庆二年吏部‘资考’具体事仪。”这是今年的报名要求与具体考试流程。 “第三张:国考与省考的分类详解。” “第四张:显庆二年各署衙招置实职官的职位、数目、招考要求。(国考)” “第五张:显庆二年各州县招置实职官的职位、数目、招考要求。(省考)” 以上两张公文,并非吏部所出,而是各署衙报到吏部来的——中间也少不了一些极限拉扯。 比如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户部尚书坐在王老尚书跟前不走了,静坐要求道‘多给我们户部几个入流官名额吧!’ 姜沃每每想起,都要笑一回。 她笑过后,才扶了扶头发上插着的笔杆子,对崔朝说完最后一张。 “第六张:候选官报考名刺填报说明。”这是让考生们统一填报名表,方便吏部统计归档。 崔朝还记得她数过这几张公文后,转头看向自己。 眼眸晶亮而饱含期待—— “明日此公文贴出,你就在国子监多走一走,帮我收集下候选官的反馈意见。” “尤其是他们对哪一方面反应最大,对哪一道条文最不理解。”国子监六学数千学子,是最好的信息来源。 崔朝想起她昨夜这句话,起身走出门去。 果然,吏部正式公文张贴过后,国子监内处处都是不顾暑热,来回走动,彼此交谈的学子。 灿阳下人头攒动,声论鼎沸。 ** “国子监内的学子们反应如何?” 这日姜沃刚回到家中,还不及换下官服,就问起崔朝此事。 而崔朝果然不愧是皇帝的伴读,习惯都差不多。 只见他摸出一个册子,一条条与姜沃说起。 边说边不由感慨,这一月来,国子监内风向变化真快啊。 他作为国子监司业,是眼见着五月初,国子监这些荫封学子们,是如何群情激愤于‘吏部授官居然要统考’!那时候的舆论环境简直是:头可断血可流,门风不可辱! 荫封子弟们纷纷义愤填膺串联道:让我们去跟那些胥吏和制科举子一起考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以至于五月初时,若不是他与国子监祭酒压得住,只怕都有学子仗着出身要跑去吏部闹事! 然而很快,‘将来至少三年起步守选制’的风声传出来了。 国子监风向骤然一变。 什么?以后居然还不能得荫封后当年就考试? 那……要不要今年赶紧考一下? 再到今日,不过短短一个月,国子监学子们口中讨论的问题已经变成了这些—— 今年有资格报考的国子监学子,如今彼此见面第一个问题都是异口同声问道:“今年的国考和省考,你们预备报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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