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觉得自己有脸面求这份情。 然而姜沃在朝上听陇西王求情,心中默默给他点了个蜡:您老人家这是直接撞枪口啊。 果然,皇帝直接道:“岂有为一人屈改国法的?一地刺史罔顾律法,戕害百姓。此等罪名莫说是臣子,哪怕是皇太子,也罪在不赦!他家一脉绝嗣又如何?”* 皇帝不但依旧下旨赐死魏州刺史,还转过头来,就命大理寺和宗正寺把陇西王查了查。 结果发现这位也多有贪墨不法,甚至就在京城内还敢仗身份不遵法度,皇帝立时就恼了,正月都没出就把这位陇西王的邑户削的干干净净。 并以此遍警宗亲,勿违国法。 可以说,皇帝这个正月不太痛快,宗亲们也跟着提心吊胆。 * 就在皇帝言传身教过一番,准备寻一日与太子好生谈一谈此事前,朝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且说皇帝警示宗亲这番举动,还不知太子触动如何,但对另一位皇子的触动倒是很大! 那便是废太子李忠。 皇帝的庶长子李忠被废太子后,改封梁王,很快就被皇帝谴出京城往梁州去了。 对京中朝臣们(甚至是对皇帝这个父亲来说),梁王的存在感,已经淡到几乎不存在了。 皇帝偶然想起李忠,还都是为了现太子李弘发愁:就是因为有这么个当过太子的庶长子存在,以至于他不能对现在的东宫流露出什么不满,以免让朝臣们怀疑弘儿的太子位置不稳。 京城中人忘记了李忠,但李忠自己不这么觉得。 这位皇子前半生都由不得自己,被立被废折腾了一圈后,心理难免出了点问题,总觉得自己是旁人眼中钉肉中刺,担忧惊惧有人要害他,常打听京中诸事。 这两年病情越发严重,甚至会穿着妇人衣裳躲起来,只道是为了躲避杀他的刺客。[1] 此番打听到京中父皇在整饬宗亲,还金口玉言道‘若有违国法,哪怕是皇太子也不可赦’等语,更是惊慌失措,私下行起了巫术占卜等忌讳事。 梁王此举,将本来没病的梁王府长史险些吓死:您平时神神叨叨穿穿女装也就罢了,怎么能干跟‘巫术占卜’有关的事儿呢?当年朝中闹得死伤一片的房遗爱谋反案,您都忘了啊? 于是长史为了自保,上奏于京,禀明梁王种种怪异之举。 帝大怒,下旨废梁王为庶人。 太子为庶长兄求情,帝不准,令太子勿复此谏。 ** 二月底,春寒料峭。 这日姜沃从宫中回到姜宅,忽然就挨个屋舍看了起来,然后与崔朝道:“寻两个妥帖的匠人,重新收拾出两间住人的屋子来吧。”家中人少,许多屋舍都被她当作仓库来用了。 崔朝点头应下,然后问道:“怎么?有客人要来常住?” 姜沃摇头:“是我要收养一个女孩子。” 崔朝:? 姜沃看着选好的两间屋子,想起今日紫宸殿中,媚娘与她说起的话—— 自正月里太子上‘停国除’奏疏起,媚娘就一直在查到底是谁(们)引着太子行此事。 结果这件事还未查清,倒是意外查到了另一事。 太子中舍人上官仪曾对太子感慨了一句:父子亲情血浓于水,若朝上只有圣人临朝决断,先梁王何至于惊惧担忧自身安危至疯癫?实是可悲可叹。 姜沃听完媚娘的转述,望着媚娘冷如霜雪的神情,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嗯,上官仪,真有你的。 于是今日回府,她就着手开始收拾屋子了。 姜沃听闻上官仪去岁刚添了个小孙女,想必就是婉儿。唉,孩子那么小,没入掖庭只怕要吃许多苦。!
第149章 选太子太师 麟德元年,夏日炎炎。 大慈恩寺中香烛之气缭绕若烟云,其内众僧法事与哀哭之声,传出甚远。 贞观二十二年,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请建‘大慈恩寺’追念生母文德皇后为祈冥福,玄奘法师入内主持寺务,传讲佛法。 至今十余年过去,大慈恩寺办过许多场祭奠追思法事。 然而这一次祭奠法事,却是玄奘法师自己的。 * 麟德元年初夏,玄奘法师圆寂于寺内。 据其弟子所言,玄奘法师去的安详,是以《长阿含经》中所记的‘吉祥卧’睡姿而去。 终年六十二岁。 玄奘法师佛理精深德高望重,更有徒步西域取经之传世之举,也一向在皇室建立的大慈恩寺中译经文掌法事,又是周王李显的佛家师父。此番骤然圆寂,宫中帝后二圣也甚为伤感追叹。 佛家一应丧仪法事所需,皆是宫中所赐。 皇城中又有特诏,玄奘法师的遗骨安葬于长安城东一吉地。法师遗骨下葬当日,长安城内外与附近州县的僧侣,以至城中许多信佛的百姓,闻之都赶至长安城东为玄奘法师送行。 今日,则是为法师所做的最后一场大法事。 姜沃换了素服而来,在香烛中静默追思悼念。 皇帝亦命太子前往大慈恩寺,为玄奘法师的最后一场法事收尾。 安定公主与周王李显亦至。 尤其是周王李显,与玄奘法师更有佛门师徒情分,最后的香烛便是他来点的。 礼毕,诸僧侣自恭请太子先行,今日来祭奠的诸位朝臣,也先至门外恭送太子车驾。 侍卫林立的大慈恩寺北门外,安定公主牵着犹自在抽噎的周王,对太子道:“大哥先回宫吧,我与父皇母后说过了,今日带着显儿去姨母家住一夜。” 太子有些不放心,便命侍卫请姜沃上前来,嘱咐道:“夏日炎热,周王又是哭了半日,只怕中了暑气,还望姜尚书多加照料。” 姜沃行礼应下:“臣遵太子嘱托。” 东宫身份不同,幼时,弘儿也曾跟着安安叫过她姨母。但随着太子在东宫开始启蒙读书,见她以官位称之, 人前人后,姜沃便也恪守君臣之道。 见太子要上马车,安安就道:“大哥也别只操心显儿,你自己也苦夏,回去宣尚药局瞧一瞧吧。” 太子闻言回头温和笑应。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好是抽条的时候。姜沃看着太子登车的身影:这两年太子长高了不少,但身子骨看上去却过于瘦削了,甚至比皇帝守先帝丧仪那年还要单薄。 尤其是今春东宫属臣大换血事后,太子眉宇间门便多了些忧愁多思之态。 算来少年人的十三四岁,正是一个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从生理规律来说,这是孩子向成人的转变时期,这时候孩子往往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依恋父母无话不说,若是沟通不好,亲子关系很容易发生问题。 姜沃与媚娘认真提过几回此事。 媚娘也叹道:“有大公子的事在前,我与陛下如何会不担忧弘儿心思过细,会钻牛角尖?素日遇事便开导他。” * 太子的车驾离开后,安安转身道:“姨母上我们的车吧。”她与李显是乘同一辆朱轮华盖车出宫的。 安安的眼圈还带着点微红,显然是在为玄奘法师而伤感。 姜沃颔首。 倒是李显听了这话,眼里还含着泪,就抬头左右张望,看到崔朝后立刻道:“姜姨母上姐姐的车,我要跟姨父一起!” 姜沃:…… 原本李显是很愿意找她听故事的,然而自从帝后嘱咐她,让她‘寓教于乐’,借故事给周王讲讲功课之后,李显就迅速转移了目标—— 他简直天然有种小动物似的直觉。 且在李显看来,姜姨母认真起来的样子,颇有几分父皇母后的感觉,令他很有压力。 但崔朝就不同了,他温和到毫无压力感,又会吃会玩,李显迅速倒戈。 四人就如此分了马车。 姜沃与安安一起,最后转头对着大慈恩寺一礼。 上车后,姜沃取过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安安,柔声安慰道:“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1] 在诸多高僧中,玄奘法师算不得高寿之人,六十出头就圆寂而去。但他这一世,先有西行求法,又先后译出经文一千三百余卷传世—— 人活一世,肉身至多百年消亡,但如玄奘法师这般,其精神、信念、传说却会一直存在,便是‘死而不亡’,是另一种长寿无极。 安安点头。 她手里握着一串佛珠,这是她幼时初见玄奘法师时,法师赠予的。 姜沃不再多说,这是安安接触到的第一个‘长辈师者’的过世。孩子长大了,不得不开始去体会这人间门的人世更迭,生老病死。 马车即将转过街口时,姜沃再次看了一眼大慈恩寺。 她此时置身于朝堂之上,处在此世最繁耀的权力中心,每日见熙熙攘攘之人。然于她心中而言,自身所行却也宛如一场孤身的逆路西行,不知她又能否取得真经。 ** 马车缓缓行进。 临近家门时,安安开口道:“昨儿我听父皇说起,觉得麟德这个年号改的不大好。” 没错,这一年从正月起皇帝就不痛快,东宫事刚处置完,玄奘法师又圆寂辞世,皇帝心绪差到又想要改元了。 而东宫事,还要从废太子李忠说起。 且说梁王李忠惊惧不安,以至于行止怪异,甚至踩着皇室的底线开始行‘巫术’之举,除了让皇帝大怒废掉他的梁王爵位外,还牵扯出了朝上许多人。 三月里,皇帝就下旨彻查:远在梁州的梁王,是怎么探知到京中之事的? 其实李忠毕竟曾做过几年太子,被废时也十岁出头了,有些故交人脉也正常。何况他打听的是朝事,也并非宫中隐秘。 但帝后二圣依旧以此为由彻查,尤其查了东宫。 四月,便以诸如‘心怀不轨,私传禁中语、挑拨天家亲伦’等罪名,发落了一批东宫属臣。 与龙朔年间门,皇帝免了一批东宫属臣的官职不同。这次的发落,明显血雨腥风多了,单流放三千里者就有数位,加起来能绕大唐三圈。 其中又以太子中舍人上官仪罪名最重。 说来上官仪文采过人,对他来说可不算件好事。正因其文采上佳,每任东宫属臣里都有他—— 没错,在担任太子李弘的中舍人之前,上官仪也曾被长孙太尉选中,做过废太子李忠的典书。 皇后在听过上官仪那句‘若朝上只有圣人临朝决断,先梁王何至于惊惧担忧自身安危至疯癫?’后,就再不可能留下这种挑拨她与弘儿母子关系的人在东宫。 偏生这句话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作为罪证,于是二圣便以上官仪与梁王私传京中语之罪,将其夺官下狱。 后以上官仪‘不轨窥探于东宫’之罪赐死,家中男丁流放,女眷皆没入掖庭。 说来上官仪因此罪名不得活命,太子自然觉得他太冤枉(也确实并非此罪),大为不忍。因而太子两番上书,又几次面圣向父皇母后求情,道上官仪并无不轨之心,求免其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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