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含平就这样到了出版署做了编辑,年复一年,去岁,变成了副署令。 忙得她连自家的道观都一旬才能回去一次。 裴含平:当时的我太年轻,后来才懂得,只要做了水鬼就不能脱身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发掘人才,拉人‘下水’,但她自己还是没挣脱出去,如今已经是另类躺平,只期待退休年纪赶紧到来。 而出版署的署令裴宁倒是工作热情满满,还常与裴含平笑道:“多巧,咱们虽非本家,但都姓裴,这就是缘分啊!” 看着刻漏等待下班的裴含平:啊,或许吧。 * “裴家出人才。” 这句话,是姜握与裴行俭说的。 她从长安回到洛阳后,除了上朝,自然也要去学校看一看。 裴行俭邀她去教导处稍坐。 先老友闲谈关怀片刻,裴行俭见姜握状态还好,这才说起旁的:“我与你引荐一位晚辈。原是在北庭都护府为参将的,今岁考进了上阳宫军事学校。” 裴行俭引荐之人也姓裴,虽非他本族本家,甚至这一脉裴氏早几辈就搬到东鲁(山东)去住了,但因祖籍是闻喜人,入京后当然要来拜见下裴行俭这位闻喜郡公。 当姜握听到裴行俭说起‘裴旻’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就想起了李白。 被后世称为三绝之一的‘剑圣裴旻’,据说曾教过李白剑术。 算来……距离李白出生,也就只有四年了啊。 ** 神功元年冬至。 这一年依旧是皇储代为祭天地与神都的数处殿庙。 曜初回蓬莱殿复命时,却见姨母并不在。 只有母亲立在案前写字。 “过来瞧瞧朕的字。” 曜初立在御案旁,见是“日月光明,万民乐业,海宴河清……” 她的目光落在最后四个字上,不由怔愣。 最后四个字是‘登基宜良’。 圣神皇帝搁下朱笔道:“今岁至长安,朕便思虑过禅位之事。” 曜初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但很快,她还是从心诚道:“母亲御极以来,日有孜孜,抚夷函民、方得寰宇安平。如今母亲体魄康健神无倦怠,何苦要早思禅位之事?” 在曜初看来,母亲如姨母一般,虽历经世事多见白发,但依旧是神志清明胜于常人。 “曜初,朕已年过七旬有余。” “年过七旬又如何?我看母亲比史册上许多三四十岁的皇帝,要圣明清楚的多。” 圣神皇帝看着眼前的女儿,她容貌很像先帝,但眼睛很像自己。 而母女两人的路,虽起点截然不同,但一路走来却也有些仿佛之处。 “曜初,朕虽登基十余年,然开始摄政,也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罢了。” 算来这天下事在手,也当以数十年计。 “如今朕有禅位之意,也并非明日就撒手不管。”圣神皇帝道:“我们会再看你几年的。” * 神功二年正月初一。 百官拜贺新岁之晨,圣神皇帝下了一道圣旨—— “自今岁起,唯军国重务、用政大端,皆遵前例题奏于蓬莱宫。” “余朝政庶务,毋庸奏上,皆决于东宫。” 朝臣领命遵行。!
第379章 上皇 延载元年正月。 住在官舍中的周青惊讶地坐了良久,直到儿子来扒拉她的手:“阿娘!” 周青这才回神,发现她跟丈夫一样,看到“圣神皇帝禅位于皇储”的消息后都在桌前发愣。 一时都没有人顾得上,儿子已经在窗旁榻爬上爬下好几回了。 此时的李白小朋友,虽说已经比寻常小孩子多认识些字,但尚不足以让他读懂报纸上繁复的大诏(为避讳‘诏’字,现称作制书)。 于是上京时还不足三岁,但此时转过年来已经年满三岁的小李白(‘长大了’不再称李小白),见爹娘看过报纸后双双在发呆,顾不上理会他,已经急了好一会儿了。 尤其是,他年纪虽小却耳聪目明,早听见官舍外面也渐有人声鼎沸,显然是在讨论让爹娘发呆的‘禅位’之事。 周青回神,把儿子抱到身边固定好:哪怕穿着棉袄,要是一个倒栽葱从榻上摔下去,只怕也要把脑袋磕坏的。 儿子的脑袋绝对不能磕坏,这是她跟丈夫的共识—— 说起来,周青原本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上京考试。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等县城里,一个普通的刑案主司。 然而去年深秋到了洛阳后,她才发现,这次入京考试,似乎越来越不普通了! 他们一家三口刚入住官舍,就有明显来自于宫中的宦官出来传话,并且留下了一块朱色染过的木牌,定下了日子请周主司带着儿子李白前往大司徒府一趟。 作为刑案相关的官员,周青敏锐察觉到,大司徒要见的两个人里,儿子李白好像才是重点。 在带儿子去大司徒府前,周青就觉得:据传说大司徒相人如神,想必是儿子颇有神异! 而到过姜府后,周青就更加笃定了。 一来,在姜府门口她才发现,原来这种‘红牌’不是每个来拜访大司徒的人都能有,而是稀有牌! 二来,大司徒显而易见很喜欢她家小李白,儿子从相府出来的时候,甚至还跟了一辆专门的马车拉东西,上面装的全是大司徒送的礼物:诸多古籍珍本、自有报纸以来的诗集汇总、更有笔墨纸砚各色玩器不可计数。 这也是他们夫妻俩在京中通过官员考核,却依旧没有赶在年前回家乡的缘故之一—— 只要是做父母的,发现自家孩子聪慧过人后,为了孩子的前途,都会考虑下要不要尽其所能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而世上最好的教育资源无疑是在洛阳城内。更何况,自家孩子还明显得到当朝位极人臣宰辅的青眼。 再加上,周青这回的考试成绩很不错,可以试着考来年刑部空出来的‘令使’和‘主事’官职。 虽说这两个官职都跟她原本县中主司品级相同,为从八品,但京中刑部的官自然是不一样的,将来上升空间也大。 于是,哪怕丈夫只是正常地通过了考核,没什么留在京中的理由,他们一家三口还是选择了留在京城先过个年再说。 而这个年过完,周青就更笃定要带着儿子留在京城了:冬至、腊八、除夕当夜,大司徒都没有忘记给自家儿子送吃食点心。 周青只是略微有点懊悔:原以为是上京一趟带孩子见见世面,也为了让他们夫妻多跟孩子相处,所以特意没有带乳娘。 见丈夫有犹豫想辞掉家乡官职留下陪她们母子留在京城的意思,周青表示:你回去做你的事,倒是把乳娘换了来她更放心。 而年后,李家大郎还没有启程返乡,就又得知此震惊朝野的大事。 于是直拖到这一年二月,新帝于则天门上登基大典后,‘请假数月’的李大郎才离京回到家乡。 * 在周青一家三口看来‘震惊朝野’的大事,其实朝堂之上并没有多么震惊。 他们的震惊来源于久在外地,也不能上朝。 而京中绝大部分官员是提前知晓的:旁的不说,这登基大典也不是一月能预备出来的。 更何况,从六七年前起,圣神皇帝就将朝政庶务皆交于东宫,这两年更是除军国大事外,连官员任免考核等行政大事都不问了。 于是,对京城官员来说,比起“圣神皇帝禅位”这种按部就班,早有预兆之国本大事,倒是圣神皇帝禅位前的一道圣旨,更令朝野震惊—— 圣神皇帝早于数年前为大司徒选定吉壤,此为朝野皆知。 然而陛下在禅位前,忽下一旨:来日大司徒的陪葬墓,许以号墓为陵。* 朝臣们:!! 需知自来,帝后之墓称陵。 如有乾陵、圣陵,再如汉代吕后陵、窦皇后陵等。 而功臣、宗亲陪葬之坟茔,称为陪葬墓。 陪葬墓的规模大小各有差异,但……但再未有听说提高礼制,以至于号墓为陵的啊! 别说朝臣们,连姜握听到这件事都是一怔:一来,皇帝也未提前与她提过此事;二来,她是想起了历史上‘号墓为陵’事的先例,其实正是中宗李显提出来的。 中宗将他死于武周末年政治之变的儿女永泰公主仙蕙、懿德太子重润以礼改葬,号墓为陵,大约是为了表达追思哀痛之情。* 也是从前未有的创新。 怎么说呢,果然是武皇武曌与高宗李治的孩子,历史上做皇帝之后的周王显,也是个在礼制上有创新的人。 当然,这种逾越礼制的号墓为陵,并不是当真比照皇帝的规格再修一座皇陵。 只是格外抬高陪葬者的身份,并且在陪葬墓的规格上,较之其余陪葬墓更高一些。 “如此一来,你的陵墓门口,便也可有自己的石刻雕林了。”圣神皇帝如是对姜握道。 “你想要什么样的石刻,就告知太常寺。” 见姜握要开口,皇帝还提前打断施法:“这事儿,你不要再劝朕了。” “此为朕禅位诏书前的最后一道皇帝圣旨,大司徒也不遵吗?” 姜握:话都说到这儿了,她除了领旨并无话可说了。 只是因‘号墓为陵’实在前所未有,礼部和太常寺的官员不得不一并来面圣,再跟陛下确认一遍。 “陛下,此事并无先例……” 还未说完,便被帝王挥手打断。 圣神皇帝:有句话朕从做皇帝前就开始说,如今都做太上皇了,却还要再说,真是说累了—— “既无先例,便自朕作古。” 好在如今朝上能留下来的,都是自我管理意识超强的上好青蛙,无需温水慢煮的那种。 起初涉事官员因震惊而多问了几句,见圣神皇帝都说到这份上,当即毫无异议,按此执行。 并且迅速动作起来,向大司徒递公文,求问陵墓前石刻雕像。 * 而‘号墓为陵’这种级别的朝堂事,反而是现在周青接触不到的。 对她来说,眼前最大的事,便是一张春日花草汁染就的花笺,上面还画了大熊猫的图案—— 是大司徒府送来给儿子的。 洛阳城的三月到了,这一年春意鲜润,景致明媚。 周青看着眼前这张花笺,再一次刷新了认识:意识到大司徒究竟有多喜欢自家儿子小李白。 竟然会单独令人给一个小孩子送帖子,邀请他去参加‘春田花花同学会’。并且,在请帖的开头,写的还是‘小太白星’。 大司徒居然把自家儿子比作太白星! 于是,周青虽没弄懂这‘春田花花同学会’是个什么宴席,但不妨碍她的激动。 早早开始给儿子选舒服得体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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