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了吗?没听懂的话记得再问我,不然稍有不慎,青云榜天赋第一,只怕就要换人了。” 危止将伴生石捏在手里摩挲,却始终没有动用。 林渡点头,“听懂了。” “都记住了才能开始修炼,一旦开始,不能停下,否则会被反噬。”危止提醒道。 “我记住了。” 危止讲得太详细深入了,林渡几乎一遍就在脑子里有了完整的枝干和分叉,只是不能完全记住其中的文字,但操作已经完全清楚了。 “……这么快?”危止狐疑。 “大师您不也都记住了?”林渡抬眼不解,“甚至一字不差。” 危止无奈,“我那是读了很多遍,每天读,闭着眼睛我都能知道,这书的那一页有几个残缺的口子和褶皱,可你才看了不到两日。” 在强迫林渡把每个字都背下又考问了几个关键问题之后,危止这才放人。 “去吧。” 林渡一脸恍惚,差点以为是在小学语文课堂上,老师一个个检查背诵内容。 危止不去考个教资真是可惜了。 林渡恍惚完,僵硬地起身,顺手拎起睡得昏天黑地的兔子,一跃而出,危止喜欢用雪把自己埋起来,她可没这个癖好。 防御阵法和隔绝阵法一一铺好,楚观梦这才恍惚间从她肩头抬起了脑袋,“你干嘛呢?和尚念经念完了?” “念完了。”林渡激活了一个传音符,给自家空巢老父亲传了个消息,言明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功法,打算就地闭关进阶,等回去就是中州最早进阶第四候的天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就是那个最青的。 楚观梦迟钝地想到一件事,“你这是给你师父传音?那你生吃了雪灵导致你自己快要化灵的事,你也没告诉他?” 林渡放走传音符,转头自己艰难地盘坐下来,“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说不定他也有办法呢?” “他不喜欢我用这种剑走偏锋有风险的办法。”林渡迟疑了一会儿,随口道,“如果真让他知道,估计会以为洛泽下面的水都进了我的脑子里。” 而且……最好还是等头发黑回去再去见吧。 阎野大约是见不得她雪满头的样子,大约那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死相,年纪大了经不得这种刺激,容易脑梗。 楚观梦赞同点头,“你吃雪灵的时候,脑子一定进了水。” “那还是没有你脑子里的水多,什么都吃。”林渡把自己储物戒里的食物都给了楚观梦,“一天吃一个,帮我看几年防御阵,实在无聊去玩那几匹雪狼也行,等我出关就带你去是好吃的。” 楚观梦看着那堆成小山的食物,小心翼翼把这些都塞进了自己的自带空间里,然后摸索出一颗糖,“这什么?” 林渡眼神柔和了一瞬,“橘子糖。” 她伸手将剩余的袋子拿过来,“忘了这个不能给你。” “为什么?”楚观梦不解,接着愤恨地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过了一会儿……兔脸变得扭曲狰狞。 “唔,不是……它打我牙!” 林渡笑出了声,接着闭上了眼睛,“没事,你不是什么都吃?” “诶……”楚观梦忽然含混地张开了口,“你不会要死了吧?要是你真神魂被吞噬成为新的雪灵,能让我吃掉吗?”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再打扰我我直接生火烤兔肉。”林渡睁开眼睛看向她。 楚观梦龇牙咧嘴,“我现在就生吃了你!” 林渡噙着笑再度闭上了眼睛,不讲话了。 她其实没有多大的把握,危止那么反复强调重点,大约也侧面印证了自己的成功率不高。 但人总要给自己一点积极的心理暗示,说不定就成了呢。 等林渡开始运转功法之后,楚观梦定定看了一会儿,窸窸窣窣掏出了另一包吃的,坐到了阵法的薄弱点前,认真开啃。 第279章 林渡不能输 极北之地,终年冰雪,冬季寒潮也更是频繁,暴风雪频发,天色昏暗得像是世界末日,眼前只有数不尽的雪。 楚观梦看着即便隔绝了暴风雪也早就化成了冰雪雕塑的林渡,眼中含着一点古怪的担忧。 已经三年过去了,它快要感觉不到神识之中的灵契了,那联系非常微弱,微弱到,像是深渊里一点微芒,人在绝顶之上,向下俯瞰,那微芒就格外悠远和渺小。 楚观梦从一开始就知道,林渡将会是一个强者,她被逼到极限也会努力寻找最后的退路。 但她现在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弱小就会被吞噬。 楚观梦半是幸灾乐祸半是迷茫地思考,要是林渡没了,它是该第一时间把雪灵吞进肚子呢,还是把林渡的躯壳留下来,埋起来只吃雪灵的力量呢? 反正它现在自由了。 楚观梦一边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在林渡周身点了一圈火。 冰雪之力不是那么容易化的,但它是寒月灵。 月灵两相,极寒与极热。 大约能勉强对付一下冰雪之力,至少……不至于让一个活人因为冰雪之力的折磨而失温。 人类好像是……需要一点温度的吧? 兔子的红眼睛里显出了一点迷茫,它大概没记错。 风雪很大,如同鬼嚎,在这样压得天地弯折的风雪夜里,厚重的雪地中却突兀地逆着这压倒一切的风雪,爆发出一片向上的冰雪。 一身单薄玉色僧衣的人落到了地上,身上的锁链当啷有声,在能让雪地巨兽蜷缩折腰的暴风雪里,他走得很稳,即便僧衣被吹得贴着皮肤阻挡着他的步伐,但似乎依旧看不出丝毫的停滞感。 危止在自己埋着的地方转了一圈,确认了防御法阵依旧存在。 林渡阵法能力实在太过出众,出众到三年的暴风雪也没能打碎一丝一毫。 她在自己闭关之前,也给他自囚的地方设下了防御法阵。 林渡这人很奇怪,对夸赞和别人给予的善意都好像有极强的排斥和负罪感,接受了善意也会尽力用别的方式回报回去,哪怕别人不知道。 危止没动手破坏,绕着阵法走了一圈,想要找到林渡的方向。 居然没找到。 可以林渡当时的状态,不可能走出去太远回宗啊,人都快僵了。 而且前两年他分明还能感觉到林渡的气息。 危止陷入了沉思,他要是没把林渡活着送回去,临湍会剁了自己吗? 他再次感知到了暴风雪,就是想出来确认一下林渡的存活,现在看来,有点困难。 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还活着。[注1] 林渡现在离生很远,离死倒是不远了。 那炼化功法,要求一点点蚕食本源,并且将体内的冰雪之力转化为灵力流转,最后再汇聚到体内,以特殊的运行不断压缩,成为接近冰雪之力的存在,从而达到伪灵状态——真正的天地之灵,吸纳的是地盘之内的灵力,但使出来的却是自己本源的元灵之力。 这对于现在人认知的常规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 就算是拥有这些天地之灵的本源内丹的人,也很难达到这种非灵不能成功的逆转。 林渡现在很冷很疼,最开始两年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经脉流转鼓胀临近破碎的疼,习惯也就好了,后来蚕食到了本源核心,上一任雪灵的恶意被释放,冰冷无情却实在纯粹,一路侵入了她的神识。 让她产生了濒死的谵妄。 她想起了很多,有年幼的时候自己冬日手上生了冻疮,起先是肿胀,又痛又痒,之后是产生了水疮,里头有脓液,最后手指却慢慢憋了下去,像是干尸一样,紫黑色,像是被戳破了褶皱软塌的气球,反常地变得干瘪瘦小,但又古怪地柔软。 林渡觉得自己或许整个躯体就会如同那个手指一样,先是一点点肿胀,然后水肿,最后瘪下来,成为没什么内容的瘪皮烂肉。 那实在有点有碍观瞻。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失温的周身忽然隐隐有了些炙烈的热源,鼻尖传来了莫名的烧焦味道。 林渡倏然一惊,她不想死。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或许还有很多辈子,她都不想死。 她要活。 世界或许对人是残酷无望的,可真等到了最后的最后,人的本能恐惧是死,而不是回头的生。 现实满目疮痍,绝人之路,悲惨之事数不胜数,可她分明已经挣出了一条路,她究竟为什么要死。 她得活着,是孤掷一注的赌徒,在生命的赌桌上一次次抛下重金和血肉,全部身家甚至透支未来抵押了一切,去赌一条姑且算得上生路的荆棘道路。 已经押上了一切,所以赌徒不能输。 林渡不能输。 她的神识里过着跑马灯,前世空茫寥落,幻灯片一样短暂,现世的画面却好像怎么过也过不完。 原来短短十二年,居然这么的长。 倪瑾萱的橘子糖,夏天无费力捧出来的焦糕,墨麟装作不经意把硬菜放在她面前的手,大师姐送的书里冒出来的小人,师父站在书楼里的为她命数短浅而苦思的茫然背影,七师姐一脸嫌弃却依旧会纵容她在画里的叛逆火柴人,二师兄给她捡回来的秘境小山,三师兄护在众弟子身前的坚定一击,五师兄胡子下面翘起的嘴角和堆出来的无数药方,六师兄拎着她去山下开的小灶…… 无上宗夜里的人间灯火,点点暖光,白日的山雾朦胧,日照金山…… 她真的,想活啊。 林渡的神识剧烈波动,冲破了濒死的谵妄黑雾,神识的怒海惊涛压过了雪灵最后的恶意,将那些负面的呓语绞碎打散。 丹田之内,簇拥着的被压缩转化的灵力终于化为了贴近冰雪本源的强大力量,继而裹挟着泛着冰蓝冷光的核心本源,开始最后的吞噬与消解。 林渡察觉到了那即将开闸的强大压力,想到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心脏,急忙掏出了深海真灵,逼入自己体内,一路用灵力引导入心脏之处。 几乎一瞬间,衰竭疲惫的心脏被泛着坚定光泽的团子包裹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机力量源源不断灌入她的心脏之中。 与此同时,最后的冰雪之力裹挟着本源天赋冲出她的丹田,灌入她的中脉,再向其余经脉之中扩散,心脉稳稳承受了那洪水般的冲击。 林渡一遍一遍疏导,再熟悉之后开始慢慢接受雪灵的本源天赋。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楚观梦做贼心虚地悄悄用月华极寒之力抚平她烧焦的衣袍边角,装作无事发生地抹除它放火烧人的痕迹。 都是袍子不中用!绝对不是它寒月灵极热之力的问题! ———— 注1:化用臧克家 《有的人》,但不是原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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