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倒是大约真的认识这人,这人是我之前救治过的人。” 林渡眼中倏然闪过一抹暗光,“是吗?” “五百年前,我救过一个人,他屠了一个蛊村,缘由我不知道,但我看出他身上的异状,他的躯体,是一截红柳枝所化,那时候已经濒临崩溃。” 麻婆婆笑了笑,“所以我给他换了个躯体,用那蛊村的灵藤。” 林渡越听,唇角的笑意越深,垂着眼睛,手中的浮生扇灵力蓄积越多。 好在浮生扇虽然缺失另一件伴生灵宝,但被林渡打下神识烙印,就是林渡的东西,它的扇面映照的,是宝物主人的浮生,故而只有霜雪,暂时承纳一点灵力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灵藤,是他的本体?” “不算,算分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修出了分体。” 林渡哦了一声,声音古怪地兴奋,“婆婆,倘若我说,他杀蛊师之后,又创造了更多的蛊师呢?” 麻婆婆仿佛没听清,或许听清了,却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林渡抬眼,漆黑的眸子闪着诡谲的笑意,“如今飞星派外门弟子中,光我知道的,就有好些蛊师,我还亲手杀了一个。” “婆婆知道那人出身吗?” “我治人,不问出身,只有你们正道弟子才会老老实实报名号,我治好他之后,没有再见过他。”麻婆婆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份冷意,“只是后来我上山路过这个村子的时候,才发现村中多了这个灵藤。” “村子里的人管这个叫月光藤,还说他们受月神眷顾。” 她说着,忽然伸手,隔空一朵花落在了她的手上,“有天早上死了个孩子,穿着整齐的未婚姑娘,走的脸上还带着笑,村子里的人却说,是月神过来接他的新娘走了。” 麻婆婆说完,低头笑了笑,“村子里没有哭声,甚至还有些人带着笑。” “所以,那姑娘……如今在您宅子之中?”林渡站在她跟前,目光却没落在那花上,而是那双眼睛上。 麻婆婆的眼睛不是老人的眼睛,尽管眼皮松弛垂落,年轻时候的时候大抵也生了一双圆眼睛,如今年老,黑眸里还含着水光,这会儿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份悲悯的意味。 “我只是,刚好缺两个服侍我的小侍女。” 她这样说着,却止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那小姑娘的样子。 那时候,青泸村还没有到这样疯魔的程度,两个小姑娘在河边一道嘻嘻哈哈地洗衣服,也不急着回去,采了几朵花在玩儿,转头看到麻婆婆下山,都跑过去搀她,看到她篮子里的花花草草,以为她是采花去城里卖的人,将手中那几株开得含苞待放的兰花插在了竹篮子上。 她依稀还记得,那日河边小孩儿玩闹,说的是,“也不知道凤凰城什么样子,我总有一天要出去看看。” “可惜今年只怕进不了城了,去岁收成都不够自己人吃呢,今年天寒上山晚,那些山货早都被那些走兽给踩烂了。” 麻婆婆从不是善心的人,只是她看到满村子里都在高兴,唯有小姑娘躲在河边上哭,见了她,问,“姐姐成了月神的新娘,月神留下的聘礼够村子里吃好些时候,可新娘自己能享福吗?月神会在凤凰城吗?” 月神当然不会在凤凰城。 麻婆婆看着那小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转头从村子路过时在那尸体上留了一道自己的咒印。 这村子原本就是个山环水绕的聚阴好坟地,停灵七天尸身都不会有损。 是以死后七日下葬后,凤凰城内被藤蔓覆盖的小院中,多了个姑娘。 那姑娘是受麻婆婆的驭尸术,自己进城来的,守城的侍卫一听是麻婆婆的侍女,倒也放了行,没要进城的灵石。 后来的小姑娘,也和她的姐姐一样成了月神的新娘,在一个清晨无声无息地沉睡。 于是两个小姐妹在凤凰城重新团聚,生前的愿望,在死后达成,不过是一份迟到又畸形的圆满。 麻婆婆从回忆里抽出来,抬头看向了林渡。 林渡可远比那两个孩子油滑多了,山里的孩子是单纯的灵透,这样的孩子是红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机灵。 就算你明知道她在和你耍心眼,你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死了大概没有活着好玩儿,罢了。 麻婆婆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林渡这小孩儿这么纵容,她只是淡淡开口,“反正总之就是那样,不过一时善心而已,方才你说,飞星派,那人是飞星派的吗?” 林渡想大约错不了。 当日秘境外印仲在场,而印仲的大弟子陶显来捞人,说是长老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邵绯带回去。 陶显神府被人做了手脚,又偏偏是这个村子出身,别人家师父什么样她不知道的,再抛开阎野那个鬼畜玩意不谈,只看雎渊对墨麟身体的紧张态度,若是印仲是个正经师父,总不会察觉不到陶显的怪异之处。 而印仲如今是飞星派说话最有分量的长老之一,偏偏飞星派外门的混乱也是近些年的事。 当一切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墨麟前世今生的悲剧,都跟邵绯和飞星派有关,这笔账,林渡要算个清楚。 就算她还没有能真正把幕后之人钉死的证据,但林渡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想要将麻婆婆拉到她的阵线上,治好墨麟同时不阻拦她的清除计划,那不管印仲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他现在就必须是幕后黑手。 还是被麻婆婆救了之后,纵容蛊术横行的幕后黑手。 林渡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出一点决然的暗光,继而倏然一笑,虎牙跳脱,“我虽年幼爱玩笑,亦是无上宗弟子,妄语戒不得破,您说呢?” 危止默默转过了脸,就当他没听见吧。 第99章 你这样显得我很呆啊 林渡看得分明,对于麻婆婆来说,什么正道邪道她都无所谓,只要能替她杀蛊师和蛊虫的人,那就是有用的,可以治的。 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被自己治好的人,居然会收留甚至蓄养蛊师,任由其纵横肆虐。 麻婆婆得了林渡一句承诺,见她眼睛黑白分明,不闪不避,也知道无上宗的弟子大抵都是一帮傻柱子,就算林渡看着机灵油滑,那一窝傻柱子教出来的,只怕骨子里还是个傻柱子,宗规戒律都得守,定然是不会骗她的。 她转身要走,“早上我就会离开,你要做什么就做,与我无关,那藤,拔除之后给我,我会除去。” 林渡琢磨着这藤大约不只是说的是村里的藤,应了一声。 她走出一步之后忽然回过头,“你身上的咒印快压不住妖气了。” 这话说的是危止。 白日里她还故意为难这帮傻柱子,夜里就生生撞见一条龙。 还是个和尚打扮的龙。 有些随口戏言,到头来还真就成了谶言。 无上宗这帮人还怪离谱的。 四句话里倒是最末尾一句只怕真就现成了。 麻婆婆走得很随意,谁知被林渡喊住了。 一把合拢的沉铁折扇倏然展开,扇面上落了七八朵花,都是那月光藤上方才被炸出来的。 林渡用灵力把花捞起来的时候,顺便也用霜雪给花定了个型,月光之下,扇面流光溢彩,霜雪簌簌,扇上花似琉璃,纤弱盈盈。 “方才见你捞了一朵花,这些您需要吗?” 既是灵藤,花其实是有用的。 麻婆婆愣了一会儿,抬手将那花收走,没说什么,慢吞吞走回去了。 危止就那样看着林渡的动作,忽然就笑了。 林渡其人,不知道为什么,骨子里刻着悲天悯人的本能,她分明或许不认同麻婆婆,但对于女性的悲悯好像总能感同身受。 即便麻婆婆不曾说,林渡也不曾问透彻。 大抵越是这样的人,承载的东西太多,久而久之,要么伤其自身,要么……总得找一个发泄口。 若没有无上宗的宗规戒律,林渡的杀性只怕不比邪魔小。 林渡转过身,看到了一个人兀自笑得有些……慈祥的僧人。 或许也不是慈祥,但他比林渡高出许多,垂眸觑着她,箬笠掩去了那双不太像僧人的飞凤眼的神光,正经看起来,就如同静默的松。 还真有点僧人那普度众生的气韵。 “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你的妖气。”林渡又要皱眉,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弱。 “你察觉不到,是因为你是人修,”危止收回视线,“她能察觉,是因为她也是异数。” 麻婆婆不算人,她是尸王,在六道之外。 所以她驭尸,根本不需要自己到场,只需要下咒印招来。 林渡愣了一下,“可是她身上……是灵藤的灵气和花香掩盖?” 危止点头,孺子可教,“她手上的银镯里,也有清灵香,用灵气和花香掩盖尸气。” 林渡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那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灵藤,带了些蠢蠢欲动的杀意。 危止却要赶人了,“这里交给我了,你去找你的师姐吧。” 林渡没动,“我师姐只怕还在滇南哪个角落赶路呢。” “那就去找你那些……师侄。”危止说着,“大人办事,小孩儿别杵这儿。” 林渡穿进修真界之后仗着小孩儿身份胡作非为,刚想说一句自己不是小孩儿,忽然就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句年幼爱玩笑,默默闭上了嘴巴,收了扇子,头也不回走了。 危止就看那小孩儿走路,原本她走路是很稳的,静悄悄的,这会儿走路有点踮着走,吊儿郎当的,还装得满不在乎,跟个纨绔子弟似的。 冷不丁隔空有个什么东西被那小孩儿扔过来,危止下意识接过来,却是个琉璃灯盏,落到他手上,一下将那井映得雪亮。 其实高阶修士黑天白夜都不会妨碍目力,但他依旧稳稳接了,看了一圈儿,没处放,就拎在了手上。 林渡出来的时候是翻的窗子,可不知道为何此刻那屋子窗子被关了,林渡憋着气绕到了正门处,伸手那么一拽,这下好了,门板子就这么一用力给拽下来了,径直就要往外倒。 林渡条件反射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抱住了那门板子,接着顺着进屋,将那门板靠墙搁住了,身体力行演示了一回什么叫真正的夺门而入。 屋内地砖跟有人想不开了非要在家里种地一般支离破碎,底下的土都被犁了一遍,那先前林渡坐着的条凳已经被剑气劈成了两半,跟雷击木似的豁口还有火燎的焦黑口子。显然这门板也是那两人和灵藤打斗波及的。 陶显和夏天无一个提剑坐在桌前,一个坐在床榻之上,那孕妇看着是被生生吓晕过去的,生气儿已经不太足了。 两人转头看向了进门的人,陶显对这祖宗的不走寻常路已经接受良好,甚至觉得这个出场方式对于别人有些离谱,对于林渡来说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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