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这林冲除了吃饭,也不必到后院去。 如今他到这柜上,因年轻时候跟着个杀猪匠做了几年的小工,这活儿他倒是得心应手,又因自己的女人就在后院,往后衣食无忧,又有好房子住,一日三餐管饱不说,有荤有素,每个月还能拿月钱使。 只不过夫妻俩是如何也舍不得花,只想攒起来,等得空后回家去,给两个孩子好好重新找人超度一回,修个好些的坟茔。 也是如此,做什么都是万分得力。 老驴终究是退了下来,周梨在云记海货开业前,终于将马车的事情落实了。 一匹马,两个车,一个是专门买菜的车板子,另外一个便是能坐人的车厢。 早上买菜便套了那车板子出去,若是周梨出门走得远些,或是逢着那雨天,便套车厢。 这日她正要去云记那边,还没出穿堂,就听得前头传来声音,说是有客人找,如今就在铺子后面的小客厅里。 周梨疑惑,只同莫元夕一起过来。 打了帘子进去,却是一身绛紫色薄衫长袍的柳相惜。 他是周梨在弘文馆院子那边的一个长住客,去年从考场里出来,因叫那不懂事的小厮连煮了两碗干面,险些将命都给搭了进去。 不过他时常都在那院子里看书,即便偶尔出来,也是和那里租住的几个学子。 这边几乎是不过来,这应该算是第一次。 所以周梨条件反射的便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顾不得坐下,见他给自己打躬作揖,便也匆匆福身回了一礼,“能叫柳公子过来,莫不是那边闹了什么事情?” 柳相惜摇着头,“匆忙来打扰,倒无关院子里的事情,只不过我有一件私事,想请小周掌柜帮忙。” 周梨示意他先坐下,莫元夕本是要出门去的,但大抵是想要听一回八卦,只借故着给他二人煮茶,在此处流连。 柳相惜知道莫元夕的身份,也算得上周梨身边的左右手,那到时候自己托付周梨的事情,指不定还要莫元夕去经手,也就没有瞒着她。 只同周梨说道:“我在灵州老家有一个知交故友,他今年也要冲一冲乡试,求个好前程。如今到了这芦州,却是举目无亲,接下来这些日子,怕是要与我挤在那边的院子里了。” 周梨闻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只笑道:“那院子既是租给了你,你爱住几个人我是没有话说的,只要不吵了别人休息看书便好。” 不想柳相惜却叹着气,“若只是如此,那还好说。” “怎的?这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处?”周梨见他,也不是那种常年紧锁眉头的人,每次过去见着他,总是笑若春风,极少有这种表情。 柳相惜既是找到周梨这里,自然是没有想着瞒她的意思了,连叹了几回气,方缓缓说起他那朋友的事情来。 他那朋友祝承轩原本家中虽是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父母手里捏着两个铺子,也算是过得宽裕的。幼年时候和邻里开书斋的温家订了亲事。 本来这是一件欢喜的事情,哪里晓得开着书斋铺子的温掌柜,忽然就出息,中了举。 此后温掌柜 就开始发奋读书,最后也是真求了功名。 只是他努力读书这些年,那书斋便早就没心经营,如此生活没了个来路,都是指望着祝家这边接济的。 祝家父母只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家,若是出息了,将来儿子这个做女婿的也能沾光,因此也是愿意在温掌柜读书的事情上鼎力相助。 为此,在温掌柜在上京的时候,还卖了一间铺子给温掌柜打典,终是从吏部那边求来了一个好缺。 自此后,温掌柜便带着女儿去了任上。 头两年,还有书信来往,可是逐渐的,便就没了音讯。 直至前两年算着温家小姐及笄了,祝家这边几番打听,得了温大人的消息,只去信问亲事。 不想那头却送来了百两纹银,退还了原来的信物。 遣来的刁奴还要将温家给祝家的信物拿回去交差。 祝家如何愿意?他们付出的且不说是那银子,更是心力,只想要温大人给个说法。 不想那刁奴竟然为了找到信物,胆大包天一把火将祝家仅剩余的铺子给烧了去。 祝家三口虽是从大火中逃出来,大难不死,从此后却是身无分文,唯有那一片废墟地契,只换了点薄银,往乡下过活去。 那金榜题名后,抛妻弃子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这只不过是订了亲的,所以祝家只能说太老实,还运气不好,遇到了温大人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 便想柳相惜这朋友,莫不是想要在科举上争口气?替他自己寻个公道? 但事情如果只是这样简单,那柳相惜便不回来找他了。 只继续说道:“自来民不和官斗,不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温家尚且是一个刁奴,便险些要了祝家三口人的性命,官府那边报了上去,又是一个证据不足的理由,将人给放了出来。”这其中到底是有些官官相护的意思。 祝家人也因此心灰意冷了。 只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祝承轩的身上,希望他能得那文曲星的保佑,也金榜题名,好一雪前耻。 因此便在乡下苦读,只不过想到那灵州官员不作为,便早就起了来这芦州参考的念头。 却没有想到,那温大人虽是个没有信义的小人,却养了个信守承诺的女儿。 那女儿性格又十分刚强,自家门里逃出来,横跨两个州府,找到了祝家。 到底是有年幼时候的青梅竹马之情,祝家虽是恨那温大人,但是却没有连罪这温姑娘。 又因温姑娘千里寻来,愿意履行当年的婚事之约,祝家也是感动。 那祝承轩又见温姑娘果然不似她父亲那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也愿意再续前缘。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过空有一身秀才之名,不能委屈了温姑娘,所以两人如今仍旧是未婚夫妻。 如今那温姑娘也是随着他来这芦州备考,只不过那边不合适她一个未婚姑娘住。 叫她一个人在外面,一来钱财是问题,二来独身女子在外一个人不放心。可柳相惜虽在这芦州已经住了快两年,却不认识几个本地的。 能叫他相信的,便只有周梨这里了。 且不说周梨早前还救过他的性命,而且周家这边他也晓得,几乎都是女人,就那么一个柜台上的男子,人也是有娘子的,又不去内院。 因此便才求到周梨这里。 他开了这个口,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实在怕周梨拒绝,所以不等周梨回话,就急忙继续说道:“小周掌柜,我是能做这个担保的,那温姑娘虽是官家小姐出身,但却是个手脚勤快之人,如今只求个庇护之地,她什么都能做,也不要什么工钱,只求能留在周家这里。” 周梨脑子转得快,白得了一个丫鬟,她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意思,反而是将那眉头微微蹙起,“她既是来陪考,该是要留在那祝公子身边照顾才是,再怎么手里不宽裕,但现在时间还早,只要肯用心,是能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她却要来我这里白做工。这还不如就留在灵州呢!叫我说,该是温家寻到了灵州吧。” 那温姑娘是在灵州待不下去了,才跟着躲到这芦州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柳相惜顿时就愣住了,“这,……”他只顾着感动温小姐千里寻祝承轩,却没去多想温家是否再找温小姐的事情。 “你该知道的,且不说她是官家小姐,便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忽然私跑出来,家中寻来,我也逃脱不得干系的,少不得还要给我安一个拐卖良家女子的罪名了。”周梨看着他,目光冷了几分。 柳相惜满脸骇然,他只想着帮朋友的未婚妻找个安全的地方,却还没想到这一步。 如今叫周梨一点明,脸色苍白不已,只哑然呆滞地看着周梨。 一旁的莫元夕见此,心里生出几分恼意来,直朝那柳相惜骂起来:“亏得我姑娘还救了你性命,你却要这般害她,那温家一个刁奴都能将整个祝家给毁掉,你却要让温姑娘来周家,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我我……”柳相惜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去,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那圣贤书,简直是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意识。当时听到祝承轩求他,立即就想到周家这里安全。 全然没有想到若温家真找来,周家这头是什么后果。 如今也是没脸再继续待下去了,张着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急促之下,只连忙朝周梨作了几个揖,便羞愧地红着脸跑了。 莫元夕还有些气不过,又说了那柳相惜几句。 这事儿后,周梨也琢磨着,今年柳相惜若是考上,那再好不过,他自然就自己走了。 若是没考上,还要继续住,自己也不愿意将这院子租给他了。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确是险些将周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因为忙,云记那边云众山他们回来了,云记要开张,她就没再想着个事儿了。 没想到过了几日,那柳相惜不知是怎样想的,又上门来了。 不过这一次却是提着礼物来道歉的。 周梨自然是没见他,也没有要他的歉礼。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是这样不了了之,不想那柳相惜却每日都来一回,连续十几日,前头的林冲实在是受不住了,不叫他进铺子了,一看到他便扯着那粗哑的嗓子驱赶他,“你是不要读书的么?怎整日跑来?何况我们掌柜又不愿意见你,你何必自讨这没趣?” 柳相惜闻言,便在门口等周梨,没跨进门槛去。 一旁的周秀珠见了,只觉得这柳秀才天天来,一天好像比一天瘦了的样子。 回头只同莫元夕说起。 莫元夕冷哼一声,“大姑娘可不要叫他们这些读书人给骗了,你不晓得他险些害了整个周家,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的坏胚子!” 周秀珠一听这话,虽不知其中缘由是什么?但晓得莫元夕不会乱讲话的,翌日再见柳相惜来,也冷着脸喊他不要再来了。 然后柳相惜就为了这事儿,病在了床榻之上,又是他那个小书童来求周梨。 “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作甚?你家公子既是病了,该去找大夫才是。”周梨见小书生一年多了,虽是长了个头,但那心智好似没长一般,遇着事情仍旧是哭哭啼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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