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听得这话,也吓了一跳,连忙夺步跑出去,果然见着周梨瘦弱的小身躯颤颤巍巍地站在板凳上,正伸手摘门头上挂着的白灯笼,似乎随时都会摔下来一样,惊得她忙过去一把将周梨保住,“阿梨,你吓死个人了!你要出了点差错,我如何对得起你爹?” 然叫她抱住的周梨却用那一双满是憔悴的眼睛看向气呼呼的二叔公,“三婶说宜兰姐要相看人家,要借院子住一阵子,三叔还翻了黄历本子,明儿乔迁最好,我不敢误了吉时。”说罢,还转头问元氏:“元姨,我爹的牌位收好了么?” 二叔公听完她这话,又见着孤儿寡母的,好不可怜。心中顿时气得不打一处,当即便骂起来:“周火棍这个天杀喂豺狗的,生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骨肉血亲的大哥才下土,就摸着良心来骗人的房子 !” 他骂完,并不解气,但见着周梨那副像是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越发可怜了,当即声音放轻了几分,“梨丫头,你莫怕,别说你爹走前样样交代好,就是没有一言半语,我们老周家也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丢人啊!欺负人挂耳挂满的。 然后叮嘱元氏把周梨抱回去,也不要动周老大的牌位,这事儿他去办。 元氏抱着周梨目送二叔公牵牛回去,有些担忧,“这么一闹,怕是全村都要晓得了,你三婶那样的性子,怕以后又要为难人了。” “闹起来才好,忍气吞声何时是个头?闹大了他们下次再想打咱家的主意,也要好好掂量,这代价能不能付得起?”这身体果然不好,就说了这么会儿的话,周梨就觉得喘气都有些费劲了,直接叫元氏送她去屋子里躺会儿。 也正是这样,等着周老头周老太赶来之时,只见周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吓得两老以为她也要走了,周老太顿时扑在床头哭起来:“我可怜的娃啊!”一面还忍不住拿手打身后的周老头:“周火棍啊,看你养的什么东西?他这是要老大绝后啊!” 他们不见得有多疼爱周老大,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又才下土了,那点人性还是有的,所以连带着看周梨这个病恹恹的孙女也是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周老头也窝火,他断然没有想到,老三家会打这样的主意,当下也是气得骂骂咧咧的,还把元氏喊来,“今儿话我老头子甩在这里了,这屋子一万年了,都是大房的,谁敢搬进来,老子拿命去和他拼!” 元氏听到这话心中感动,正要谢公婆给做主,没想到周梨咳嗽着爬起来,“爷,奶,我知道您二老疼我,可这也是为了宜兰姐的婚事着想,若没了这房子,到时候宜兰姐相不到好人家,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我这乖孙女,瞧瞧多善良啊!”周老太听得那叫一个感动,又越发觉得周梨实在善良,这样一对比,杨氏就万分的十恶不赦了。马上就朝外啐了一口:“我就说当初咱可高攀不起城里人,一肚子的心心眼眼可比村后那马蜂窝都多,咱老三都给她撺使成了那丧心病狂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这话周老头十分赞成,他也觉得自己生养的儿子不可能这么没人性,肯定都是杨氏撺使的。甚至联想到这房子真到了老三一家手里,没准就是杨家的了,毕竟想起亲家杨买办那拿鼻孔看人的样子,就着实来气。 而周老太还生怕周梨太善良,到时候真为了周宜兰把房子让出去,连忙劝道:“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宜兰姐的事情犯不着你操心,就算借了这房子去相看又如何?还不是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康。难不成有了这房子就是乡绅小姐了不是?” 只不过周老太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一阵乒乓打砸声,元氏连忙朝外望了一眼,“女婿在后头熬药呢!”言下之意,这前院里的声音,不是白亦初弄出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周老头立马挽着袖子出去,只不过他还没出门槛,就听到外面传来孙子周文才的骂声:“周梨,你个短命鬼!怎不昨儿跟你爹一起埋了?害得我爹娘叫二叔公他们骂。”随后又是‘砰’一声,好像是院子里防走水的瓦缸被砸破了。继而周文才嚣张的声音继续传进来:“房子不给?那老子也叫你住不成!” 周梨对周文才的印象并不多,毕竟周文才都住在县里,可这破骂声和那街头痞子没个两样,一点没有周老太口里说有学问,往后要当大官的样子。
第4章 周老头和周老太显然也没想到,平日里在他们面前那样彬彬有礼的周文才是这个样子的。 尤其是周老头,早就暴躁地跳出去了,“小兔崽子,你爷我还没死呢?你充当谁的老子?看我打不死你!”随后果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周老太虽然也气得满脸皱纹挤成了一团,但到底是亲孙子,还是怕周老头真给伤了,急忙跑出去。 周梨见此,只朝还傻站着的元氏道:“元姨,你过去拉着些?我爷下手是个没轻重的,可别叫他真把人打了。” “哎。”元氏应着,正要去,门外却响起白亦初的声音,“我去拉。” 他那声音里,夹着几分不算明显的幸灾乐祸声。周梨一听,便晓得他心中是打了什么算盘。 果不其然,他这一去没多会儿,就听到了周文才的惨叫声。 周老头虽是暴躁,又举着扫帚,但架不住周文才年轻,跑得快,可等白亦初来劝架,将周文才给拉住了,结结实实挨了两扫帚。 从来也是娇生惯养的他哪里受得住这两扫帚?要知道那扫帚都是竹篾所扎的,打人是不要命,却偏又疼得要命。 鬼哭狼嚎的声音中,夹杂着周老太责骂周老头打坏了他大官孙子的话,还有随后赶来的周老三夫妻。 反正外头吵闹得厉害,到最后还有二叔公他们的声音,人声鼎沸,躺在房间里的周梨实在听不清楚。 但晓得这样一闹,三叔明儿这乔迁之喜是没了。 果不其然,大约闹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吵闹声终于停下来了。 她虽然没有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但也能判断出来,三叔一家子从头到脚被骂了透,连带着周老头也没逃脱。 “梨丫头睡着了么?”二叔公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随后听到白亦初叹气:“这样吵,如何睡得着?只不过我刚才偷偷进去瞧了一眼,她眼睛是闭着的……”言下之意,是给气得晕了过去。 他后面的话越说越轻,二叔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气得甩了甩袖子,但垂回头看着同样瘦弱的白亦初那一脸逆来顺受的模样,不禁又叹了口气:“娃儿,做赘婿是名声不好听,可这年头外面连个屋檐都没有的多了去,你好好留在这里,少不得是有个遮风躲雨的地方,阿梨丫头身子弱,你要把这个家立起来,可不要叫他再这样欺辱你们。”那周梨如何经得住气晕死几次? 眼角余光又瞥见白亦初那露在外面的伤,是他去拉住周文才给周老头道歉的时候,连带着被周老头手里的扫帚打到的,这让今儿的来人和二叔公都一并认为,白亦初是个心地善良且又孝顺的好孩子。 一时也是可怜,怕了怕了他的肩膀:“好孩子,往后别这样实诚,该躲还是要躲的。” 白亦初怔了一下,垂下头,声音轻轻的:“我只是瞧他跑得快,爷身体不好,怕摔着,才想着拉他给爷道歉,这事儿就过了,没曾想他见了爷还说胡话,爷也是气急了,才落了扫帚。” 可不是嘛,当时那周文才见周老头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但一想到左右都要被打的,自然就没有忍气吞声一说,嘴里的狠话脏话更是说了个遍儿。 二叔公闻言,又是将他夸赞一回,又见天色早就暗下来了,便道:“梨丫头这里,好生照顾着,她好了,你和元氏都好。我就先回去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万不可能自己扛着,周家这么一大家子,不能不管你们。” 白亦初连忙道谢,又亲自将二叔公送出去。 等他回来时候,周梨已经爬起身来了,元氏在一旁给她凉粥,还在唏嘘今日发生的事情,略带几分庆幸,“幸好二叔公他们真能主持公道,不然咱们只怕真要搬进你三叔家那破房子里去了。” 白亦初一个下午都在低眉顺眼装老实人,这会儿屋子里没旁人,只大咧咧地坐下身来,似有些怨周梨,“也不晓得你弄这些周折作甚?就该照着我的话,今晚偷偷一把火给他家烧了才是。” 元氏很不赞同这个小女婿的话,正要出言,周梨先开口了,“杀人放火,那也要看自身的条件,你若是官老爷,哪个敢追究你?可咱们现在家里什么光景?哪里是能和人硬拼?那打赢了要进牢房,打输了要丢命,哪样都不划算。” 说到这里,看朝白亦初,“但现在,咱们家除了破一个瓦缸,什么损失都没有,倒是三叔家那边,一家四口全都丢了脸面,只怕今晚就要连夜回他岳家去了,虽不敢说今天之事能一劳永逸,可短时间里,他们是不敢在生事端。” 元氏连连赞同,“是了,你二叔那里,肯定也不敢打田地的心思了。” 白亦初还是不大愿意承认周梨的处理方法,“但这样太窝囊了,还连带着我也要一起装可怜。” 周梨听到这话,心想这小夫君性子还真需要磨一磨,不然往后少不得是要吃亏的。连累了自己不说,他自个儿也受罪,便也是耐着性子道:“那咱们现在来复盘一下今日的事情,如果当时你真去放火,那现在全村人都得指责咱们,你倒是爽快出气了,那以后日子怎么过?” 的确,火真烧起来了,那就不是简单事了,白亦初的确只想着出口恶气,当时哪里仔细去想后果了。 因此哑口无言。 周梨见此,晓得他还是能把话听进去的,也就细细说道:“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你看今儿我没说过一句重话,只眼睛一闭,事情就全都解决了,而且效果意外好。当然了,这也多亏于三叔家那边自己不争气,那周文才自己要跑来闹事,不然只怕也不会闹得这样大。” 说到这里,不禁瞪了白亦初一眼,“那周文才就是因为冲动,忍不住一时之气,跑过来打砸,这和你之前所想有什么区别?可这后果你可瞧见了?” 白亦初嘴角直抽,自知理亏没敢言语。只是觉得这周梨才是周老太口中说的马蜂窝,心眼可真多。 这时候周梨的声音又响起:“凡事三思而后行,咱们活着都不容易。现在咱们三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以后你们做什么事之前,还是先与我通气一声。” 明明她很瘦很弱,声音也并不严厉,甚至还中气不足,可是白亦初却是因她这话还是一下打直了腰杆,下意识脱口应了:“知道了。”他这一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这周梨好生厉害,就像是他记忆里的一个人,但是到底是谁,失忆了的他怎么都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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