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马上就反对逃难,“大家都朝外逃,可谁晓得外面又是什么光景?你们也不是没听说,不止咱们这镇子,是整个县城州府,甚至隔壁几个州府,这整个西南几乎都是如此,这也就是说,咱们这接下来要过的日子,和在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且在路上还不可能带那么多粮食……咱们的人也不占便宜。” 只怕都不等到那江南去,人就饿死在半道上了。 杜仪其实是想走的,一来也可以趁此机会到外面看看那广阔的天地。如果只带妹妹的话,他们应该是能熬到江南的。可是他也不可能就扔下周家姐妹,最艰难的时候,是周家姐妹朝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 叫他这个时候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留下吧,阿初说得对,咱们这队伍都是妇孺,走在逃难路上太吃亏了。”而且树儿太小,不过两岁的孩子,整日赶路如何熬得过去? 周秀珠见此,也歇了这个心思,“那就留下吧,也许大家都走了,这十里八乡的井都是咱的,我就不信全都干了,一天一瓢水都攒不到。”一面又满怀期待地看着那湛蓝天空的太阳,“兴许过两日,老天爷忽然想起这是冬天。” 断了跟着大部分一起逃难的心思,大家也坐下商量,最终决定先回周梨家。 等那头的粮食吃完了,再回这桐油铺子。 只不过这地窖出口,眼下得封死,不然若是真不见下雨,过一阵子只怕更乱,到时候大家饿极了,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只怕是挨家挨户找吃的。 也是说干就干,白亦初和杜仪马上就挽起袖子开始封地窖口。当天下午完工,周秀珠和周梨也早就收拾了行李,一行人便踩着暮色往桐树村去。 但其实也没什么行李,这见天都是炙热的太阳,这空气里满是燥热,大家左右就带了些金银细软和房约地契的,背着往乡下走。 不想着路上竟然遇到了村里不少村民。这一问才晓得,光是昨儿晚上到今天白天,就起了好几处山火,村子被整个大山包围,若真燃起来,指不定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加上柳地甲他们去山里找水源的队伍也回来了,不但没有找到,反而遇到了饿坏的猛兽,为此还折了两个人。 剩下的虽逃回来了,却是个个满身负伤。 也正是如此,村民们几乎没多做考虑,各家拿上能带的粮食,不能带的藏起来,挑着筐被着背篓,装好家什伙,带着媳妇孩子老人,就开始逃了。 见着周梨他们往回返,有那好心的劝着:“别回了,你二叔一家带着你爷奶,中午就走了。你们现在回去,不过是白走一趟罢了。” 周梨有些意外,二叔家居然把爷奶都带上了。她谢过了村民们的好意,一行人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也不知道元姨是不是急坏了。 路上又遇着几波村民。 等到那月上中天,他们也回了村里。 本是寂静之夜,可因为还有再收拾行李逃难的村民,整个村子显得人声鼎沸,鸡犬相鸣,好不热闹。 她家的灯火也还亮着,急急忙忙回了家,果然见着元氏还在,只不过家里却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脸上带着些青肿。 周梨见了,几乎就料到了是谁所为,愤怒地问道:“是周玉宝他们?” 元氏点头应着,不过却并不十分难过,“他们就翻走了两袋面粉,其他的什么都没找着。” 那是因为周梨和白亦初不放心,所以给提前藏好了。 周梨却心疼她,拉到灯下检查。元氏浑不在意,“我擦过药油了。”又见周秀珠娘三和杜仪兄妹都来了,便问,“咱们不跟着大家逃么?” “不走了,咱们就留在村里。”来的路上他们商量过了,村子被大山围着的确不安全,山上真着了火,他们就得遭殃,所以等明天就马上自己先把周边烧了,自己烧个隔离带出来。 到时候就算真起了山火,没有燃烧物,难不成那泥巴还能燃起来? 只不过这一宿大家也没能睡好,只听得那院墙坎下面的路上,总有脚步声,还有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乒乓声,以及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叹息声牲畜叫声。 反正周梨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整个梦里好像自己都在跟着逃难一般,等第二天被热醒过来,发现其实不过早上六点左右罢了。 这个时候村里打算走的也都走完了,原本热闹了一个夜晚的村子,这会儿反而显得十分寂静,周梨先去了花慧奶家,总觉得她一个瘫在床上的老人,花慧爹身体不好,就剩下后娘带几个孩子,只怕不可能带她一起逃的。 可没想到花慧奶的床上却不见人影,她那屋里也不剩下什么东西,连被面都被拆了去,只剩下一丛破烂的棉絮堆在床边。 她心里诧异,竟然产生出一种愧疚感,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花慧奶被丢下。 又去奶奶家那边看了一回,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村里除了他们这一大家子,也就剩下受了伤的柳地甲和他的孙子柳小八。 柳地甲觉得自己伤势过重,跟着去也是拖累人,不如就在村里等死罢了,只是小八没了爹娘,不愿意跟着叔婶走,执意留下来照顾柳地甲。 也就是说,原本上百人的大村子,如今就只剩下周梨他们这里八口人家柳地甲祖孙俩。 总共十口人。 按照之前周梨和白亦初他们商议的计划,先统计水源,然后再按照人口分配。 如今柳地甲祖孙俩也在列,白亦初便将柳小八也喊来,两人跟着杜仪先将村里的水井都光顾一回。 一人下井,两个人在上头拉绳子。 至于周梨她们也没敢闲着,除了小树,其余的全部去河里。 但事实上河水肉眼可见地迅速干枯,这会儿只能在河里堆砌一个又一个的小坝,让河水积在一处。 可经过一天一夜,第二天去瞧,每一个小水坑里所攒出来的水,不过一二两罢了,那最小的葫芦瓢都舀不起来。 最后只能用棉花去吸出来,不然等日头上来,要不了多久就给晒没了。 好在水井算是争气,眼下一天一夜能取水一桶。但大家也不敢太浪费,除了煮饭和每日喝两口之外,都给存储起来。 毕竟这太阳还在,谁知道明天后,水井里还有没有水呢? 每日大家的日常除了到处取水之外,就是围着村子自建隔离带,反正过得忙碌不已。 转眼过了五六天,周梨每日从花慧家门口过的时候,总觉得里头有股臭味散发出来。 那种臭味就好似死老鼠腐烂一般。 头一天隐隐闻到的时候,她和周秀珠都以为是死老鼠,可是没想到这味道越来越刺鼻,不是一只死老鼠能发出来的。 两人心中都诧异不已。 可是那天她进去瞧的时候,他们可一只鸡都没留下,听说连狗都给带走了。 今儿一早去河边取水回来,几十个小水坑,却连两斤陶罐的罐子都没装满,她抱着罐子走在前面,杜屏儿也愁眉苦脸地跟在后头。 到了花慧家附近,两人就条件反射地开始用袖子捂口鼻,想要快速越过,那臭味实在是叫人难以忍耐。 哪里想得到见天在那阴凉处睡觉的阿黄竟然出现在这里,朝着周梨喵呜了两声,就跳进了栅栏,然后在他们家茅坑口一直喵呜叫。 周梨不明所以,只见阿黄站在那里叫,觉得奇怪,“阿黄 快回来!” 但是阿黄却不但不动,那声音反而叫得诡异无比。听得周梨头皮发麻,只能忍着臭味,把罐子给杜屏儿,叫她先回去,然后自己进去喊阿黄。 也不知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她越是走近茅坑,就觉得那股子腐烂恶臭就越发浓郁了,几度叫她的鼻子有些失去嗅觉。 她快步走近,刚要弯腰抱发出怪叫声的阿黄离开,不想一低头,发现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蛆虫。 乡下茅坑里不少见,尤其是这样的天。 但这也多得恐怖,她下意识地跳开,生怕那些蛆虫爬到自己的身上来,一面急切地喊着阿黄,“阿黄过来啊!” 可阿黄仍旧原地不动,伸着脖子朝茅坑里叫唤。 她皱着眉头,一手捂着口鼻,只能退回栅栏旁边,从墙栅上抽朝一条竹篾,返回去将那茅坑前的麻布帘子挑起。 想要探一个究竟,怎叫阿黄守在这里发出这种恐怖的叫声。 不想着麻布帘子一挑开,周梨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一声难以控制的尖叫声从她喉咙里贯穿而出,直破云霄。 等着闻声赶来的众人到的时候,周梨已经瘫软在了一旁的地上,正剧烈地呕吐着。 阿黄担忧地围着她叫唤。 白亦初是最先赶来的,听到周梨的尖叫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忙用轻功赶来。 他一手将瘫软无力的周梨扶起,忧心地看着她面如土色的脸庞,“你怎么了?” 周梨只觉得满腹的恶心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吐得泪眼朦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麻布帘子后面,“花慧……花慧奶……” 白亦初听不明白,只上前去一把掀起茅房的麻布帘子,顿时他也没忍住,转头开始干呕。 但其实两人更多的不是恶心,而是恐怖。 几乎已经全身腐烂的花慧奶就被扔在茅坑边的玉米壳上,乡下人家可讲究不得,擦屁股要么用那削好的竹片,要么就是这玉米壳。 所以村里大部份人家,玉米壳都堆在茅坑边上,就是为了上茅坑方便。 只是花慧奶虽然已经腐烂,全身布满了蛆虫,但她一个瘫痪的人,如何能从床上下来,爬到这玉米壳上呢?而且那姿势十分怪异。 分明,分明就是被人…… 更何况,她那尸骨上还有几圈麻绳,虽然此刻是松垮地裹在身上,可不难看出,当时应该是将她捆住了。 浑身无力的周梨很快就被背了回去,整个人的手脚都一片冰凉,挑开麻布帘子的那一幕,始终是停留在她的眼前。 于是吐了一个下午。 等晚些的时候,听说元氏他们几个想办法将那尸骨弄出来,给裹上花慧奶床上的破棉絮,埋了。 白亦初坐在床头安慰她,“你也别太难过,此事与咱无关,要报应也到不到咱们的身上来。更何况天灾下自来人性恶态显露,这样的事情,不晓得那逃难路上还有多少呢!你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把自己气死一回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42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