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这会儿都退到院子里去了,并不在河边,所以说了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 不多时,茶楼的小二来了,抬着托盘上来送茶点小菜。 周梨就坐在窗户旁,见那客栈院子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不见散去,便也是好奇,问起小二来:“那头怎么回事?” 小二叹着气:“方才小的得了几位客人提醒,过去喊他们看着孩子,不想去客房里,却不见了孩子的母亲,反而只留了一封信在那里,说孩子们的父亲抛妻弃子,她如今也不要孩子了。” 也正是没人管,孩子才到河边去钓虾,无人问津。 周梨几人一听,顿时也是担心起来,连忙追问道:“店家可是晓得他们母亲几时走的?在此处可又有什么亲戚?那住宿时候登记的又是哪里的户籍?” 城中一向严管,不管本地还是外州府来客,都是要拿出名碟做登记的。 各家的账房也是经过衙门那边统一培训过,若是有人胆敢作假弄虚,少不得是要去挖个几年的矿。 小二听了,一时反应过来,“都急昏了头,没想着去查户籍,客人这里慢用,容晓得过去跟他们说。” 于是小二的又跑了过去,但这丢孩子一事,终究是闹得满茶楼和隔壁客栈人尽皆知。 起先还以为是这俩孩子叫人贩子拐来,人贩子出不了手给丢了?毕竟现在这律法严得很,谁敢买娃儿? 就是亲爹妈也不能卖孩子了。 后来问这两孩子身世,他们虽小,但也是聪明,只不过不知从前在家是如何教养的,又或是父母亲从不在他们身上放心思,因此出口的都是污言秽语,说的也是不着边际的消息。 还是那客栈里一位妇人拿了点心来哄,方从他两个兄弟嘴里套出话来。 原来也是殷实之家,不过父亲扔下了家中老小,跑来这屛玉县寻他的劳什子青梅竹马,就没了消息。 母亲就带他们来寻,但不知为何,将他们兄弟扔在这客栈里,便走了。 如今两个孩子客栈掌柜也不知送往何处去,只叫人去赏罚司那边报了案子,自己先叫娘子给看着。 因着此事,崔墨沅和云夫人都更加坚定地支持朝廷如今提出的婚嫁自由之说,当然也不是全然抛弃了原本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只不过是更多地要尊重当事人的想法,不能如同此前那般,全然听由父母的安排,盲婚哑嫁。 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夜色也逐渐来了,正欲打算各自告辞归家。 忽听得隔壁客栈里一阵欢喜之声,不多时便听得原是那赏罚司将孩子的母亲给找到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狠心丢下?她就是吓唬孩子,一直盘旋在这附近,所以很快就被赏罚司的人察觉到。 如今也探清了她为何要吓唬孩子之事。 小二的打听了第一手消息来,只同她三人说道:“那娘子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夫家落魄,为了保住产业,同她家联姻,娶了她过门来,她也是上敬爱公婆,下照顾弟妹,还养了这两小儿,算起来是有功无过的,四下邻里也没有说她不好的。” 说到这一处,那垂帘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只可惜她那夫君非良人,靠着她娘家的帮忙,生意越做越好,手里银钱多了,便开始寻起当初被他抛弃的青梅竹马来,从此流年在外,家中不管生意不做,全将一切重担压到这娘子身上,可怜这婆家人不但不帮娘子,反而埋怨她没有出息,留不住自己的夫君。” 周梨挑起垂帘,只见这隔壁桌就只有这个年轻娘子,梳着妇人头,穿着朴素,只不过那举手投足间,却是有一股英气。 而这娘子并未在意周梨此举,也不介意大家打量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台前,朝着那此刻河对面灯火明亮的院子里望过去,继续说道:“不但如此,他们趁着女子接管丈夫在外留下的烂摊子之际,还在家中教坏了她的两个孩子,将那男人不回家的缘故都归咎到女子的身上来,让两个孩子对她也怨恨无比。” 周梨疑惑,问起她身份来:“娘子是?”她知晓得也未免太过于清楚了吧?好似她就是当事人一般。 那娘子听周梨探她身份,也无隐瞒之意,落落大方地转过身来,“我姓钱,那两个小儿是我侄儿,那个气得扔了孩子的,是我的妹妹。” 小二的一听这话,顿时反应过来,“客人一下午都坐在这里,那岂不是……” 钱娘子满脸怒容,含恨说道:“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同他们家的人一样狼心狗肺,我妹妹内外操劳,养着他们一大家子,回头还要叫他们一家子欺负,连这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不偏向她,同那一家子没心肝的一样,怨我妹妹。” 周梨十分纳闷,这日子过得还不够苦么?所以问出心里的疑惑:“既如此,和离便是。” 那钱娘子却是长长叹了口气:“我家中只有姐妹二人,本无兄弟,自小就受人欺凌,我虽招了女婿上门,但也是个软性子当不起家的,我妹妹身恐和离后,没有了婆家撑着面子,将来我爹娘走后,我这里叫族里欺凌夺了家业。” 她这个话,让崔墨沅和云夫人都下意识地朝周梨看过去。 周梨摸了摸鼻子,“那有什么,我家也是姐妹两个,不照样过得好好的?而且你不妨想一想,你妹妹这个夫家有儿有女,当年却还要靠娶你妹妹来维持他们家的家业,可想而知,他们家也不如你们家,你问你妹妹,不和离留着这样的人家,确定能对你们有什么帮助么?” 把人磋磨没了还差不多。不过又想着钱娘子的妹妹实在倒霉,一家子都下头,难怪早些时候两个小儿在河边钓虾的时候,表嫂好心提醒反而叫他们俩嫌弃多管闲事,感情是家中本来根基教养都不行。 崔墨沅也附和着:“这位娘子,我自来都是劝和不劝分,只不过如今你若所言句句属实,当该劝你妹妹和离了才是正经,如此为人家做牛做马又不得半分好,有这一份心,倒不如放在孝敬自己亲爹娘身上来。” 这上不慈,下怎孝?凡事都相互的。 云夫人也连忙说着:“眼下各州府都在推行新政,听我小儿子说,像是你们这样的事情,白大人还专门定制了一套律法,按照新律法,你这个 妹夫是有过错的,到时候真要闹去官府和离,你妹妹既是能追回原来的陪嫁产业,孩子还能争取到身边自己抚养,再有这些年成婚后挣来的家业,她也能分一大半。” 她能只晓得如此清楚,只因老二云戈就在赏罚司里当值,早前便给这白镜做文书记。 所以每日回来,少不得提起衙门中事来,一来二去的,云夫人自然也就晓得了不少。 钱娘子一心一意都在为妹妹的事情操心,她们又非那朝廷中人,自然是不晓得这些个新政的推行,听得这话,满脸大惊,钱财倒是小,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妹妹今日虽是气得将孩子丢了,但她哪里真的舍得? 若舍得,就不会求自己在这里看着,她自己也在这附近吧?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真走了,这两个孩子会不会也像是哭着找爹那样找娘? 但事实上两个孩子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被丢了,且自打他们的父亲开始寻找起那青梅竹马之后,他们的母亲既然是要管着家里的琐事,外面的生意也要自己亲手打理,哪里有时间来陪同孩子? 所以这孩子都是祖母他们在管教,因此自来听的话,都是他们母亲怎样不好?常年见不到父亲,也都是母亲的缘故。 这样的话,一日日在耳边听着,又还是小孩子,没有什么判断力,加上祖母在他们眼里又是慈祥人,要吃糖就给糖,又不像是他们的母亲那样严厉,不让吃糖还要管他们读书。 如此,自然是对自己的祖母多信任些。 时而久之,也是怨恨起母亲来,真将母亲当做祖母口里那等恶毒女人,还将父亲给逼迫离家去。 “可是当真?孩子若是和离后,我妹妹能带走?”钱没有了再赚,关键是这两个孩子啊!终究是自己身上十月凝结而成的骨血。一时想起妹妹,又替她委屈,“今日她气恼,只因这两个被教坏了的小孩子,不但骂她,还骂起我父母双亲,说是活该我们钱家要断子绝孙,只得了我们姐妹俩。” 钱娘子的妹妹也是听得了这话,那时候才气得写下了书信,打算丢了孩子吓唬他们一回。 这等话语,从这样的小儿口中说出来,又是至亲人,简直就是锥心之疼啊!也难怪钱娘子的妹妹给气得糊涂了。 周梨也是给气得不轻,但这事儿也不能怪钱娘子的妹妹糊涂,竟然劳心劳力守着这么一个人渣家庭,到底还是自来那所教育的旧思想将其禁锢住了。 男尊女卑什么的,是该给土崩瓦解了才是。 但她又深深地明白,这到底有多难。一如方才钱娘子所言,妹妹一直这样艰难维持这段婚姻,从不敢提及和离之事,就因他们钱家无亲兄弟,还担心以后父母不在了,族里欺负她姐姐。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按照老规矩,那没有儿子的,都是要从族里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无论如何在他们的眼里,女子终究都是外人,所以越是有些家私的人家,就更是讲究这一套老规矩了。 当下见刚才看起来还坚强的钱娘子,这会儿却因妹妹被亲儿子骂而流了眼泪,便也劝慰着:“两位嫂子说的极是,你当是要相信朝廷,再何况你们家没有兄弟,那也无妨,朝廷的新律法同样规定了,女儿仍旧可继承你们钱家的产业,若是族里一定要将儿子过继,你们不同意,他们也不能强行,不然你们便告到衙门里去。” 说到这里,只问起钱娘子来:“你们是哪个州府的人?” 钱娘子擦了眼泪,这会儿脑子也清楚了几分,看着两位妇人和年轻姑娘,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人,不能哪里能说出这些话来?便想没准真能听了她们的话,将家中这一桩破事给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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