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样令人激动的气氛中,忽然有个扶着拐杖的老太太骂起来:“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当年要不是你们听信那道士的鬼话,害死了刘家,怎么可能遭这样的报应啊,可怜我女儿啊!” 老太太一面哭骂着,一面拄着拐杖到那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随后坐倒在地上,捧着尸体上掉下来的碎肉撕声揭底地哭喊起来。 一时好不悲凉。 周梨听得此话,一时也是立起了耳朵,只细细听着村民们之间的悄悄细语。 果然,只听得有人低声埋怨:“怎么能怪咱们,那时候不都是为了全村人好嘛。”再说谁知道会忽然跑来狗,将刘家人都咬死了? 立即便有人附和着,“就是,他们一个外来户,站在咱们村最好的位置,指不定就是他们坏了咱村的好风水,再说当时他们若是老实答应,哪里会被狗咬死?那能怪谁?”要怪也要怪他们自己作死。 这话有更多的人附和着,虽说没有指名道姓讲清楚,但周梨将这些所谓的闲言碎语自己缝合起来,一下就联想到了村子里十七八年前惨死的那一家。 他们不也就是姓刘嘛? 这时候周梨忍不住怀疑,莫不是那一家子当年没死完,活着的人回来报仇了? 可是听大爷说,当时尸体都给拼凑出来了,的的确确一个没少。 正当她疑惑之际,忽然有人发现了混迹在人群里的何济洲被发现了,大家不由分说,立即就将他给捆起来。 也是了,这件事情不管真的是天狗来报仇,或是遭诅咒什么的,都终究是村中丑事,怎么可能叫外人而得知? 何济洲不是没有挣扎,可是他一个忽然出现在村里的陌生人,还跑到受害者的身前去捡起她的碎肉来细闻? 此番举动,谁会将他做个正常人来看待?当然是将他团团围住绑起来。 周梨见此,心急如焚,生怕他有性命之危,那便是自己的过错了,正急着想上前解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她一回头,竟然是前几日将鱼都拿走的那大爷。 大爷一把抓着她,将那可遮挡细雨的草帽盖在她头上,拽着就走了,感觉到了周梨挣扎,便压低声音说道:“别叫他们发现,不然他们肯定也把你绑了。” 周梨大惊,一时也不知这大爷是好是坏,但退一步说,面对大爷一个人,好过面对全村人。 如此这般,她就这样被拽着往大爷家去,一进门,就见屋子里坐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大小的女子,不过此女梳着妇人髻,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多的孩儿。 只是那孩子周梨就看一眼,即便她不通医理,也察觉出了孩子的不对劲。 那孩子面貌生得虽是可爱,可两眼大而无神,空洞洞的,好像不知生死危险一般。 而且自己一个陌生人,忽然被带回来,与自己同龄的那年轻女子都露出了惊诧,那孩子却是没半点反应。 怕是个痴儿了。 “爹,你这是?”女子反应 过来,惊慌失措地将孩子往怀里又抱得紧了几分,满脸戒备地扫视着周梨。 大爷见此,只忙指着周梨说道:“她就是那天拿鱼给我的好心人呢!”一面又朝周梨介绍那娘俩:“这是我闺女珠儿,天生命苦啊!他老娘生她的时候就没了,我一把屎尿艰难将她拉长大,好不容易成了家,偏她男人又死在了河里,就有这么一个崽儿,还是个傻的,婆家不容,要将她娘俩赶走,我就这么一个骨血,是没有法子看着她在外讨饭度日的,也就只能给娘俩接回来养着。” 周梨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他家中清贫得可怜,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夸张,甚至让周梨一度以为,又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到屛玉县的感觉。 大爷说话的功夫,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旋转着,周梨也不知他是要作甚,直至他搬出了一张小板凳来,又拿袖子擦拭,周梨才反应过来他是给自己找地方坐。 果不其然,下一瞬大爷将小板凳递过来,自己则在旁边的门槛上坐下,“我说你这个闺女,你们不是走了么?还把我那菜园子都薅完了,怎么好好地又跑回来了?” 周梨此刻大概知道他为何将自己带来家里了,只怕还惦记着拿鱼的事儿,心想大爷倒是个善良人。因此便道:“实不相瞒,我夫君是芦州八普县的县令,因有公差路过此处,碰巧遇到了这等奇怪案件,此事涉及性命,如何能坐视不管?” 大爷一听,吓得连忙站起身来,他女儿珠儿脸色也是一下变得苍白不已,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爹,似乎指望着她爹劝周梨一般。 果然,下一瞬就就听得大爷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是糊涂了,这哪里是你们能管得了的?且不说这跨了州府不说,便是隔壁县里也不好过问我们这文昌县的案子,再何况这事儿若是叫村里人知道了,怎么能叫你们活着出村子?还有,你们可是与上头的老爷们通气了?” 周梨摇头,“还不曾。”一面试着劝说起这父女道:“此事儿不管,这会儿也管了,且那日和我来的两个妹妹,如今还困在山上的林子里,我夫君又查出那村长尸体里残留着毒药,所以大爷你们应该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对不对?” 听得她这话,大爷神情一时凝重起来,一面叹着气:“坏了,那林子里古怪得很,十几年前自打刘家死了后,那林子里就总有人听到哭喊声,还有樵夫进山看到了他们刘家人的鬼魂,所以便无人再敢进山去了。” 那山里,似也成了禁地一般,大家砍柴也就在村子旁边的小坡上。 然后直至前几年,村里有人家要盖新房,实在是缺一根好房梁,便打算进山去寻。 却没想到,进去的了三个人,就回来了一个,只说那林子里哪里都一样,跟迷宫里一般。 村里其他人自是不信的,尤其是那些个本就不相信山里闹鬼的小青年们。 哪里晓得,他们这一去四五个,回来的就两个了,且有一个还疯了。 然后大家也不得不信,林子里有鬼,山林也就成了村子里的禁区。 所以现在大爷几乎认定周梨口中的两个妹妹,怕是凶多吉少了,此刻只埋怨起她来:“你们实在是太胡闹啊!这是要出人命啊!” 念叨着念叨着,担心地看着周梨:“今儿被抓那个,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原本是我的同乡旧识,在本地县衙做仵作,听我们说得了此案蹊跷,便一并来查。”今日自不必多说,怕也是因他见着了那受害者尸骨,便忍不住上前去查看。 这就是他的职业本能罢了。 哪里晓得,本来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又是晚上,当是没人发现的。 不想何济洲这一走出,就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周梨担忧地问道。 大爷摇着头,“暂时应该是没有的。” 村里人现在都在恐慌之中,如今哪里顾得上何济洲?将他关着,也就是求个安心罢了。 闻言,周梨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朝门外探去,“我得想办法回去,不然我夫君回来了,没见着我在船上,因会着急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只忽然听得附近的乡间路上一下多了许多脚步声,随后就有人在外面喊:“候老三?你可在家?” 候老三,正是大爷的姓和排行。 说来也是讽刺,他虽是长辈又年长,但因家中清贫无人,小辈们也不敬爱他,如今这般称呼他,简直比直呼其名还要侮辱人。 但他不敢有半点不满,只赶紧开门出去,“怎么了?”又见大家急色匆匆一个个举着火把,便也是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候只听到有人说道:“刚才村后的小河边发现了一艘乌篷船,里头的鱼粥还热着,必然是那个男人的同伙,没准就是他们故弄玄虚,在后面放狗伤人吓唬咱们。” 这话里面的周梨也听到了,顿时也是有些紧张起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外面的这时候又想起村民的声音:“那小子一定还有同伙的,只是他不肯交代,咱们正在四处搜找,候老三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一定不要瞒着。” 候老三连连点头,“我哪里敢哦,更何况抓到了他们,我同珠儿娘俩也安心些。不然就我这把老骨头,若是那些疯狗冲进我家里来,还有什么活路。” 他说完,众人便也要转身去下一户人家叮嘱,哪里晓得其中一人就顿住了脚步,目光狐疑地落在了候老三的身上,“我刚才好像看着你拉着一个人,不像是珠儿啊?” 珠儿是天生的瘸子,她娘当时难产,怎么都生不出来,后来是产婆用了大力,抓着她的腿一把将她从娘胎里拽出来。 她娘倒是得以喘口气,但没多久就大流血没了。珠儿也因产婆强行将她从娘胎里扯出来,成了天生的残疾,那条腿就跟摆设一样。 所以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的。 也是如此,候老三一时神经紧绑,生怕叫他们察觉出什么来,面上却极力保持冷静,“哪里,刚才人多杂乱的,天色又暗,你肯定看错了,当时就是珠儿和我,要是真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不得高兴死了。” 是啊,珠儿要像是正常人一样行走,也就能分担些家务,他家中也不至于全靠他一个老头子来撑着。 那想来也不会这般清贫的。 这话是说服了其他人,但是那开口的人却不信,“是么?那喊你家瘸子出来问问?” 这时候,房门开了,珠儿扶着门框站在屋子里,并没有关门,借着屋子里的黯淡的灯火和众人高举的火把,能将那空荡荡又狭小的屋子一览无余,并没有旁人。 “就我和我爹,他见抓了人,怕我吓着,又担心家里的孩子,便拉着我一路小跑回来。”珠儿说着,回头看了看坐在原来她那张小凳子上的女儿。 只不过女儿仿若雕像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不但人不动,眼睛珠子也不眨一下。 众人将火把举得近了一些,在她眼前晃了晃,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一时只觉得无趣,便走了。 直至他们走远了,候老三才暗自松了口气,急忙转身扶着女儿进屋子,一面问:“县夫人呢?”显然,他是信了周梨的那些话,所以如今这般称呼周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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