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的公主府内,赵浅羽正与工部侍郎宋问渠议事。可惜宋问渠年岁颇大,一向耳聋眼花,青鸢扯着嗓子问了半天,却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青鸢问渭北驿道为何各段花费银两不同,宋问渠便答说驿道?自己不通医道啊。华妃?哪朝有华妃这个封号啊? 青鸢指着驿道工事图让他说说为何有的地方用朱笔圈画,宋问渠便答说暮春时节,护城河的确全都化了。 如此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气得赵浅羽在帘帐后头摔了好几个粉瓷骨碟。 “行了,送客吧。”赵浅羽咬了咬牙,心想下回看见皇弟非要问问他,留着这等耳背又无用的大臣到底有什么用。 她并未瞧见,那宋问渠恭敬告退之时,却是笑得露出了几颗残破的门牙。 “公主,这驿道工事图……”青鸢自觉这东西太烫手了。那上头的朱笔说不定还是皇帝的笔迹呢,这显然应该是朝政密要啊。 “放那吧。”赵浅羽却很是不在意。“皇弟知道是我拿的又如何,他又不会生我的气。我一定要把此事查明白,这样才能帮绵澈分忧。” 青鸢很想说您不惹事就是给太傅分忧了,但却实在没那个胆子。毕竟公主这些日子的遭遇很是不愉快。 先是太后娘娘给顾姑娘赏了一堆摆件玩物,赏就赏吧,偏偏先把东西送到公主府,要公主看看妥不妥当。母女两个心连心,公主自然猜得出太后是知道了数日前自己遍赏贵女独独漏下顾轻幼的事,故而对自己不高兴了。虽然当着小太监的面,公主装得不错,把那堆摆件玩物都夸了个遍,可扭头人一走,公主便气得把一桌子晚膳全都掀了。 再之后,太后的敲打接二连三地来。一会要公主重新给顾姑娘挑礼物,一会要公主看在太傅大人为国艰辛的份上不得对顾姑娘无礼。公主被气得半死,难免说了几句不中听的,不想太后竟将公主的奶娘派出宫来,说是要亲自教导宫规。公主这才服了软,答应这两日便邀顾姑娘去鹤鸣园赔礼,如此公主的奶娘才回宫复命。 “你可查出来了?是谁在母后面前多嘴?你送礼物的时候不是挨个嘱咐过了,此事不宜声张的。”赵浅羽的发髻高高挽起,精致的双耳被细长的金珠链网遮住。这是她近来买了一堆制作首饰的物件,亲自制出来的耳饰。 青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语气轻柔哄道:“公主的赏赐在众人眼里都是恩德,谁能不喜欢,谁能不张扬呢?就算嘴上不说,肯定也要戴出去走走的。太后娘娘虽然病着,但请安的人却不少,自然有意无意都能瞧见。再说,就算大伙都不提不说,可难免那奴才们耳朵长嘴巴松的,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见赵浅羽面色缓和了一些,青鸢继续道:“何况公主您那天晚上自己也说了,这样刻意针对顾姑娘,太傅大人知道了虽然未必生气,但也一定不会高兴啊。” “难保不是绵澈跟她泄了密,她才知道是那雀钗的所在。”赵浅羽双手抱肩,微蜷在美人榻上。 “您觉得太傅大人会管这样的小事吗?”青鸢笑道。 “那都不至于。”赵浅羽其实这两日也回过味来,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只是太后如此教训自己,反倒让她愈发下不来台。 “这不就是了。不过是顾姑娘一时运气好罢了。”青鸢心里不这么想,但嘴上却如此说。“您与她计较,岂不是失了尊贵。” 赵浅羽将头轻轻埋在膝间,深红色的绸缎与耳边的金色珠链交相辉映。半晌,她复抬眸,美目有了些精神。“我总是这样拧巴,总觉得那顾轻幼是我的对手。其实你说的对,我与她不是一个路子的人。你把那工事图拿来吧,我一定要研究出其中的关窍。” “那顾姑娘呢?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青鸢的话说了一半便被赵浅羽打断。“说了要请她去鹤鸣园,又不是随便说说的。夏字号的园子该开了,索性在那热闹热闹。你亲自去吧,礼物也由你选,从那些寻常玩意里面挑,颜色艳一些的才好。” 青鸢很想说顾姑娘穿戴浅颜色的衣裳首饰最好看了,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打死她也不打算说出口的,公主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古怪,越来越难伺候了。 太傅府上,晓夏拎着裙裾气鼓鼓地进了门。顾轻幼此刻正准备去世安院找小叔叔,听晚淮哥哥说起近来渭北与宇州互市,许多章法要重新颁布,事多而忙,所以小叔叔近来大多时候都在宫中或有司衙门里头,在府上的时辰并不多。今日算是难得回来。 “姑娘!”晓夏一身风尘仆仆,但总算记得规矩,簪环发髻一丝不乱。素玉微微敛眉,晓夏立刻抿抿唇收敛不少,待听得顾轻幼询问才好大不乐意道:“姑娘您不知道,今日我去送药的时候,云俏正好请了医士安胎,并未得见,是孙姑姑来迎我的。这孙姑姑如今也忒不地道了,不但不领情,还说那温序没毛病,一定是咱们看错了。” 素玉站在顾轻幼身后半步的位置,此刻不解道:“你没说顾医士也面诊过了吗?那顾医士可是救了咱们大人性命的,医术是一等一的好,连太医院的院首都逊色几分。” “我怎么没说呀。”晓夏越说越生气。“可人家孙姑姑说了,这孩子都好好养了四五年了,若是刚到云俏手里就出了事,叫云俏怎么跟人家外祖家交待。再说了,那风疾不风疾的也没什么征兆,既然等到成年时才会发作,那倒不如等成年时再行医治。那时候正好跟云俏也没关系了,谁爱治谁治去。” “那是有些过分了。”素玉轻声道。 “这还不算呢。我说既然你不管,那就带我去见老管事,老管事总不能不管自己的孙子吧。可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人家说春耕事多,老管事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知道此刻在哪一片田里呢,叫我挨片地去找……” 说话间,素玉见晓夏额头上已有细密的汗珠,心里对她的观感又好了不少。晓夏虽然有些孩子气了些,但其实是个热心肠的, 而且办事又卖力气。她心疼地叫小丫鬟绞了一块湿帕子来帮忙擦汗,嘴上道:“孙姑姑这人果然不领情,姑娘您白对她好了。” “她算什么,又不是孩子的长辈。”顾轻幼混不在意地笑笑。“这事我还就管定了,一会我就找小叔叔去。有小叔叔在,不怕他们不让那孩子治病。” “倒也不必劳烦太傅大人。” 一道明快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几人一齐扭头去瞧,便见一位生着桃花美目的少年此刻染着一身药香而来。 “江公子有好主意吗?”晓夏利落问道。 江辰在距离几人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微微躬身间,宝蓝色纻丝衣袂轻动。“这样的小事又何必劳烦太傅大人呢,其实三言两语便能解决了。”说罢他笑着看向顾轻幼,似乎在等待顾轻幼问询。 但晓夏的嘴更快,此刻福了一福便道:“求江公子您给个好主意吧。要是能收拾那孙姑姑一顿就更好了,我真烦透她了。” 素玉嗔怪地看了晓夏一眼,晓夏冲她吐了吐舌头,肩膀轻轻一缩。 “收拾孙姑姑我倒是没法子……”江辰不意小丫鬟给自己出了这样的一个难题,面色微见些尴尬,但很快却舒展了眉头道:“不过至少能让那家人给孩子治病。” “那已经很好啦。”顾轻幼并不在意孙氏得不得到什么教训,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轻柔如玉碎的声音让江辰忍不住抬眸望去,只见眼前的少女一身淡雅白的长裙,双眸如春日桃花水,红唇似粉嫩珍珠樱。 江辰颇有些喜欢,但似乎想起幼童的病情,又叹口气道:“这样小的孩子通常不会无缘无故得风疾。只怕,只怕是父母或者祖辈之中有人有此病,血脉相传,才会有。 “我倒是听云俏念叨过一嘴,她嫂子虽然病弱,但却不是风疾。至于她夫家那位哥哥,温管事的长子,我从前随母亲在厨房的时候常能瞧见,是位身体强壮的人,可看不出有病的样子。”晓夏回忆道。 江辰点点头,莫名苦笑了一下,才道:“大约就因为父母康健,大伙才都不相信孩子会有隐疾。却不知道,有时候这病是隔辈相传的。所以,晓夏姑娘只需要问那温家人一句,若此病不仅仅这孩童一人有,而是病根在祖家,往后子孙皆可能会有,该如何是好?” “那云俏肯定急坏了。别说云俏了,孙姑姑也得着急呀,云俏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晓夏说话间已经恍然大悟。“江公子真聪明,这个主意真好。” 顾轻幼也点点头。“这样就不用小叔叔出面了。” 江辰微微一笑,“只怕太傅大人也不会管这样的小事吧。顾姑娘若是往后遇上这样的事,只管跟我说便是。” “小叔叔会管的。”顾轻幼咯咯一笑,耳边的桃花坠轻轻晃动。“但法子肯定跟江公子不一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轻幼的目光停留在江辰的身上。这让江辰的心跳下意识地漏了一拍,他彼时很认真的觉得,顾轻幼是更喜欢自己的办法的。可后来再回想此时,却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第31章 此时已是初夏, 世安院窗前的几棵翠竹生得正翠绿欲滴。顾轻幼很想砍下一棵做竹筒饭吃,但后来想想,还是后山的竹子更有风雨香气。 她这样一犹豫, 抬眸已经见到李绵澈出门。临近夏日, 他身上的衣裳愈发简单, 不过一件玄纹云袖的衣裳, 连身上的绣纹都不多。但这样的衣裳越发能衬托人的气度,似乎愈简单, 愈显得人贵气天成。淡淡的一袭白衣上,清朗的面容十分耀眼。 “小叔叔要出门吗?”顾轻幼回眸瞧见正好厨房送来了午膳, 雪白的鼻尖轻轻动了动, 香气扑鼻间, 她笑道:“今天的午膳很香呢, 闻着好像是五香熏鱼呢。” 李绵澈收了即将出门的势, 笑着将手里的什么东西递给晚淮, 温柔回眸道:“集福院的膳食一向跟世安院不一样。你若是想吃熏鱼, 午膳便在这吃。” 晚淮乐得接过了那摞文书,每回顾姑娘在世安院的时候, 似乎主子的食欲都会更好一些。这几日他正好犯愁主子没空吃东西的事呢。 “不是早上才用过鲈鱼汤, 怎么午膳还惦记吃鱼?”李绵澈笑着与顾轻幼拉家常,与朝堂上雷霆万钧的太傅大人截然不同。 “早起喝汤有些腻,拢共就用了两三口。”顾轻幼随口一答,眉毛忽然一挑,笑眯眯反问道:“小叔叔怎么知道我早膳吃了鲈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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