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学凤立即皱了眉头,“这是要关起门来欺负人呢?怪不得沈大姐这么担心,这些人不过是打着改造的幌子罢了。” 王学成轻声道:“情况怕是不容乐观,单位里卡着人不放,除非是疏通了内部关系,要是能疏通,贺之桢大概早就想到法子了。” “老崔那边有法子吗?” 王学成摇头道:“老崔说,借调不行,他也无能为力。”和妻子解释道:“老崔这回算仗义了,好歹帮忙厘清了线,他估计也不敢再多伸手,以免惹火上身。” 徐学凤也能理解,和“现行反`革命”沾上了关系后,一旦有心人要举报,大概都得脱层皮,喃喃道:“若是咱们都帮不上忙,那当事人更是在水深火热中了。” 王学成想了一下道:“你明天和爱立妈妈说声,既然借调不成,让贺之桢试试‘驱逐’的法子,往农村迁试试,若是他们觉得可行,汉城这边的接收地,咱们可以帮忙想法子。” 徐学凤立即站起来道:“我现在就去吧!人家急得什么一样,我还是早些去。” 周三上午,张扬给爱立送了一封信和一份电报来,爱立笑问道:“最近你们保卫部是不是挺忙的,我好久没看到柏瑞了。” 张扬回头望了一下办公室外头,轻声道:“悄悄和你说,顾部长最近交给他不少事儿,这几天去机械厂了,说是那边成立了一个什么小组,顾部长让他去学习一下。” 缓了一下又和爱立道:“你前些日子不在汉城,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有些学校和工厂开始批判领导和老师,也就是咱们厂里因为有徐厂长压着,目前还算平静。但是顾部长似乎有一点别的想法。” 这就是说,顾大山可能发现了点不同的讯息,想趁机再往上爬一步。所以徐厂长都压着不给大家乱来,顾大山还悄悄把李柏瑞派出去学习。 张扬又道:“你放心,瑞哥心里有数,我们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怠,瑞哥刚好趁机去外面看看情况。” 爱立忍不住提醒道:“不管有什么运动和风向,咱们都得凭良心做事,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说风水是轮流转的,就是咱们良心上也得过得去,不至于以后想来,会觉得羞愧。” 成立革委会小组是迟早的事,按照目前国棉一厂的状况来看,大概率保卫部会成为革委会的中坚力量,以顾大山对小李和张扬二人的倚重,后面定然是其主要副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提醒,张扬能不能听得进去,毕竟等面对着巨大的权利和诱惑的时候,能不能守住本心,是很难说的事。 他们现在还是朋友,等到了后面,就难说了。 张扬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沈主任,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怎么听着,我像是能跟着小李鸡犬升天一样?”又笑道:“真有那时候,你尽管放心,咱不干那昧良心的事儿。” 这个时候的人们,谁也预料不到,后面会发生那样大的动荡。 等张扬走了,爱立先看了电报,是宜县程潜发来的,说是小伊利发烧了,目前已经好转,小姨说这周末就来汉城。 爱立得了准信,心里稍微定了一点。 再把信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是贺叔叔寄来的,打开就见上头写着:“爱立,从你妈妈处得知,你最近去了京市,处理铎匀家那边的事,不知回汉城没有?你前次来信询问瑞庆的事,我想还是和你说下近况,免得你着急。目前进度不是很顺利,我已找到单位接受瑞庆,是申城郊县朱桥镇的卫生所,那边很愿意让瑞庆过去,但是申城卫生局这边,一直不愿意放人,事情就胶着在这里。” 爱立看到这里,并不觉得意外,实在是把小姨父打成“反`革命”的,就是他们内部的同事,他们既然想斗小姨父,就不会这样轻易地放他走。 就见后面又写着,“这件事,尚未告知青黛和你妈妈,还请你在她们面前,帮着圆一点,免得她们忧心和挂念。我最近与卫生局那边聊了一下,或尚有转圜的余地,会极力争取。若有进一步的消息,再来信告知。祝好!” 爱立看完了信,立即将信放在了自己的帆布包里,准备中午回去就烧掉。 爱立收到信的时候,贺之桢也收到了妻子的电报,只见上面写着:“骁父言驱赶,落户汉农村。” 贺之桢拿在手里看了一会,明白过来“骁父”应该指得叶骁华的父亲,先前帮着玉兰处理和姜靳川的矛盾的时候,他也和王学成会过面,知道是北省的省委秘书长。 这封电报的意思,是王学成建议表面上将瑞庆驱赶出申城,落户汉城那边的农村去。 贺之桢觉得这个方法可行,旋即想到,还得选一个极其贫瘠.落后的地方,光是从地图上看着,都觉得过去就是受苦的,不然蒋春生怕是不会收手,想到最近连襟的处境,贺之桢也忍不住叹气。 等傍晚下班以后,去国营饭店买了一份红烧肉.一份卤猪耳朵和四个馒头,然后去供销社买了一瓶酒,又等着天黑,才到了苏家。 敲了五下门,里头苏瑞庆就出来开门,看到是他,毫不意外地道:“姐夫,我刚听敲门声,就猜到是你。” 贺之桢忙把自行车推了进来,和他道:“今天收到了玉兰的电报,咱们去屋里说吧!”刚才外头黑漆漆的,他没注意到,现在到屋子里来,他才发现瑞庆又瘦了很多,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一样,脸上像是还有块淤青。 贺之桢鼻头有些发酸,忙低头从包里把饭菜拿了出来,和瑞庆道:“我好久没开荤了,想着今天来看你,咱们俩好好喝两杯。瑞庆,你帮忙热下。” 苏瑞庆正在煮粥,炉子上的小陶瓷罐正“咕哝咕哝”地冒着热气,闻言就先将陶瓷罐拿了下来,把红烧肉放到了铁锅里,又把馒头放在了上面,稍微热了下。 贺之桢不敢问他脸上的伤,只问他道:“你最近的粮票和工资,还正常发放吗?”青黛去汉城以后,除了第一次他过来的时候,瑞庆在下面条,后面他每次过来,瑞庆都在煮粥,就让他不得不多想一点。因为瑞庆现在下班以后,还负责卫生局的楼道和公厕卫生,算是个体力活,晚上光喝粥哪能饱肚子? 苏瑞庆愣了一下,淡笑道:“粮票还正常,工资早就按最低限度发放,每个月十块钱,银行里的存折也冻结了。幸好青黛走的时候,带了点钱傍身。”至于他自己,不想让青黛为他担心,并没有将自己经济窘迫的事告知她。 贺之桢有些不平道:“你现在做两份工,不仅本职工作,还得做卫生,他们怎么好意思,还克扣你工资?” 听到姐夫替他抱不平,苏瑞庆摇头道:“姐夫,不仅仅是我,反`革命都是这个待遇。” 看着铁锅“滋滋”地冒着水汽,苏瑞庆拿了一个搪瓷盘子把红烧肉盛了起来,上面温着的馒头,也一个个拿着烫手,和姐夫道:“沾姐夫的光,今天倒可以吃顿饱饭。”说着,眼睛微微湿润,借着饭菜的热气,忙擦了擦眼镜。 贺之桢看得明白,不想他难堪,别过了头,指着小陶罐道:“这粥也再加点水煮煮,现在天热,耐不住放,等咱们喝完酒,一人再喝一碗。” 苏瑞庆又把小陶罐放在了炉子上。 俩人就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吃起了晚饭,碰了一杯酒,贺之桢才和他道:“玉兰大概找了北省的省委秘书长王学成帮忙,王学成可能找人问了情况,给玉兰出了个主意……” 苏瑞庆话还没听完,就仰头又喝了一杯酒,辛辣味刺激得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和姐夫道:“大姐有心了,为我的事这么奔波。” 贺之桢道:“也是我们应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又接着道:“王学成那边的意思是,争取让单位将你驱赶出申城,去汉城那边的农村,到时候落户的问题,王学成应该可以帮忙,瑞庆,你觉得意下如何?” 苏瑞庆怔了一下道:“这话怎么和爱立以前说的一样?青黛到了汉城,头一回给我写信,就提爱立说以后城里养不了这么多人,大概率会让我们到农村生活去。”让他耐着性子再等等。 贺之桢问道:“你也觉得可行?可是如果真得去农村落户,以后就没有商品粮了。”他先前提的朱桥镇卫生所的工作,只是同城借调而已,档案.户籍和粮油关系,还是在申城这边。 如果瑞庆夫妻俩都离开申城,以后想再回来,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苏瑞庆轻声道:“姐夫,现在什么工资.户口我都已然无力顾及,只希望早点和青黛碰面,一起陪着伊利长大。她们母子俩在那边,即使有大姐一家看顾着,我这心里,也实在放不下。”说到后面,他已然语带哽咽。 就算以后成了农民,日子苦点.难点,到底是一家人在一块儿。 贺之桢又给他斟了一杯酒,只道了一声:“再喝一杯!” 这一夜,苏瑞庆喝得三分醉,就不敢再喝,怕宿醉影响了明天的工作。他的克制,让贺之桢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想到以前那个凡事都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苏瑞庆,变成如今连多喝一杯酒都战战兢兢的模样,让他越发觉得,瑞庆不能再在申城待下去了。 临走之前和他道:“你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办成,等有了消息,再来和你说!” 苏瑞庆勉力笑道:“谢谢姐夫!” 连襟俩个没再多说一句话,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挥手作别。
第263章 还债 陈纪延刚下班回来,在巷子口遇到了贺之桢,发现是沈青黛的姐夫,想问一声好,但是贺之桢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陈纪延到家的时候,韦婶子正在家里做着针线,看到儿子回来,立即把手里的活计放下,起身道:“还没吃吧?我给你留了饭菜,稍微热下就能吃了。” “好,谢谢妈!” 不一会儿,韦婶子就给儿子端了一碗饭和一盘木耳炒肉片过来,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单位里整理以前的档案和资料,就搞到现在了。妈,我刚在巷口遇到瑞哥的姐夫了。” 韦婶子愣了一下,“纺织工业局的那位贺局长?”韦婶子给儿子递了筷子,坐下来道:“说起来,你小叔和他也算旧识呢!以前都是纺织工业领域的,后来谢微兰剽窃你小叔的成果,也是他出面主持的公道,没想到后来成了青黛的姐夫。” 陈纪延想说的并不是贺之桢,而是关于沈青黛的事,问妈妈道:“妈,你说,伊利他们是不是去汉城,投靠他大姨了?” 儿子一提沈青黛,韦婶子的神经就有些紧张,淡声道:“这是青黛和瑞庆的事,你别管这么多,倒是你自己,前头袁敏明明对你印象很好,你非要折腾,好嘛,人家现在有对象了,你啊,以后后悔去吧!” 陈纪延见母亲排斥自己问苏家的事,也就没有再提,而是顺着母亲的话问道:“怎么忽然这样说?袁同志的姨娘告诉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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