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怡随口道:“那你妈妈应该高兴得很,你和你哥这都成家了。” 陆老太太听到结婚的话题,就忍不住叹道:“我真是到现在都想不通,你们说,这宜县多少好小伙,不说外头的,就是常跟在有桥身边的程潜,我看着就不错得很,白霜那丫头,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和姜斯民扯上关系呢?” 到底是陆家唯一的孙辈,陆老太太就是和她断绝了关系,每每想起这事来,心里还是觉得可惜,想不通为什么这孩子非要挑一条不正的路走? 许嘉怡劝道:“妈,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咱们再想这一茬也没有用。”自从陆白霜一家不登门以后,她和婆婆的关系也好上了许多,像这样一起待客的场景,以前是很难有的,更别说和婆母说两句软和话了。 陆老太太苦笑道:“现在毛毛都生出来了,说这些也是白说,也就是看到爱立,我才没忍住唠叨两句,老大一家啊,可能自己还觉得是傍上财神爷了。” 爱立听出了一点话外之音,轻声问道:“陆奶奶,这话怎么说啊?据我所知,姜斯民他爸先前为了补亏空,把家里的积蓄都填进去了,现在手头应该不是很宽裕才是。” 陆老太太沉默了一下。 许嘉怡轻声道:“爱立,你想想,什么来钱快?陆白霜都能想到的,姜斯民定然也是能想到的。”顿了一下,接着道:“这回啊,不是小投机倒把了,是个投机倒把的头头了。”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然很明显。 爱立想了一下,开口道:“婶婶,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想和你们说一点这事,就是刚没想好怎么开口合适。” 陆老太太拉着她手道:“爱立,你说,你和我们家缘分深着呢,没什么不能说的。”老太太也想找人说道说道,孙女嫁给投机倒把的头头,她夜里想想都睡不下,孙女是劝不回头了,就是别把一家人都带到阴沟里去。 但是这事又没法找人商量,也就爱立这姑娘,对这事知道个前因后果的,老太太想听听她怎么看。 爱立轻声道:“我前嫂子以前就在这边搞投机倒把,我堂哥上次过来,刚好看到陆白霜同志和我前嫂子吵架,说她和姜斯民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商量什么工作的事,我和堂哥都猜,可能是合伙搞投机倒把。” 陆老太太想不到跟姜斯民合作的会是一个离异的妇人,她年长些,对这么俩个人混在一块,不觉就往男女关系上想了一想,又觉得现在陆白霜也不需要她担心,摇摇头道:“姓姜的现在挣钱得很,上次来给我们送喜蛋,又是华侨商店的糖果,又是什么我没见过的奶油罐头。” 又和爱立道:“我们现在和白霜,也就差一张断绝关系的申明了!” 许嘉怡皱眉道:“姜斯民在宜县还有点权利,怕是市场管理委员会那边,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爱立想了一下,觉得以安少原的性格未必会对杨冬青手下留情,和俩人道:“那倒未必,现在宜县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主任,是从部队里转业回来的,和我堂哥是战友,人挺正直的,大概率已经在查了。”爱立想,安少原作为敏锐度极高的军人,应该不会对宜县市场的变化,一无所觉。 就是不知道查到哪一步了? 原书里,姜斯民后来成为革委会的副主任,如果安少原动作慢一些,姜斯民怕是还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去。 那不仅是对陆厂长一家,就是对她来说,也是个地雷,毕竟哥哥和小姨都在宜县生活。这样的人掌了权,不会给她一家好果子吃。 陆有桥几个一到棉纺厂大门,就见杨荞荞已经等在大门口了,立即把事情经过和陆有桥说了一遍。 “厂长,是保卫科科长顾准华家的小儿子带来的人,直接到了理发室,当时就把张平揪翻在地,还好有工人在理头发,立即喊了保卫科的同事过去。但是张平也收了些伤,李医生给止了血,立即送到医院去了。” 陆有桥皱眉道:“这群小崽子们呢?顾准华过来没有?” “已经派人去通知顾科长了,学生们现在都关在保卫科里,正闹得不行,说我们关他们是破坏革命。” 樊铎匀提醒他们道:“如果这群学生,只是单纯的意气用事,倒还好说,就怕是被人故意怂恿过来的。上次京市大学里面,就有人浑水摸鱼,假冒学生的名义,乱打人.欺负女同志。后续虽然被市委派去的工作组阻止了,但是情况太恶劣了,让人现在想起来,都后背发凉。” 陆有桥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越皱越紧,先前虽然宜县里面也有点动静,但是不过写写标语,出出大字报什么的,还没听说过,真得动起手来的。更别说,冲到工厂里来闹的,今天这事儿若是不能妥善处理了,以后怕是后患无穷。 一行人跟着杨荞荞到了保卫科,远远地就听到里头人声鼎沸,少年们高声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靠太阳呦……” 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喊,曲调不曲调的,陆有桥是没听出来,就是那声音直往人耳朵里灌,屋顶都要给他们掀翻一样。 和樊铎匀道:“还是家里伙食太好了,吃得太饱了!” 樊铎匀想,这大概都是宜县家里条件还好的孩子,穷人的孩子在这个阶段,怕是还不敢冒头闯祸。 程潜先往前两步,从窗户外朝里看了一眼,见里头的学生,脸上没有一丁点对自己处境的担忧,反而像是做了什么好事,等着被嘉奖一样,让程潜都不由头皮发麻。 这简直就是一群滚刀肉啊,割不疼他们,怕是反过来能把人气死。 回头拦着陆有桥,轻声道:“厂长,等顾准华过来再说,十来号人呢,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都莽撞得很,您还是先不要出面。” 别一会没聊好,两边起了冲突,事情就更麻烦了,毕竟谁也不能真对一群半大的孩子怎么样。 陆有桥摆摆手道:“没事,我也是这么大混出来的。”他今天偏要会会他们。 让负责看守的把门打开,门锁一响,里头的歌声立即就停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朝着门口看着,黑白分明的,陆有桥望着这一群嫩瓜崽子,问道:“我是棉纺厂的厂长,你们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说,今天这一出是为的什么?” 顾建国当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陆厂长好,是我带的头,我们是来揪出工人团体中的坏分子,不想让他继续蒙蔽大家的眼睛,不是故意来闹事的。” 陆有桥点点头,看说话的态度,还有几分理性在,望着他们道:“先不说张平是好人还是坏人,就说我们棉纺厂是搞生产的单位,你们来这么一闹,搞得厂里人心惶惶的,是不是耽误了我们的工作?” 孩子们都不以为意,有人还讥笑了一声。 陆有桥没有理会,继续道:“顾建国,你来说说,张平和谁有仇?你问问你爸爸,他在我们厂里这么多年,是不是老实本分.勤勤恳恳的?” 这一点,顾建国倒没法否认,梗着脖子道:“可是他是资本家的儿子,他是喝着劳动人民的血长大的,现在换我们当家做主了,他就该受苦!” “他是资本家的儿子,他就是天生的坏种吗?你这是‘血统论’,他爸早就给军阀一枪崩了,他没受过旧社会的苦?” 顾建国身后的一个同学愤愤不平道:“他再苦,他能比祥子苦?卖洋车的都榨干了祥子们的血和泪,张平他但凡吃了他爸家的一口饭,都是我们的阶级敌人,我们没错,我们这是给祥子们报仇!” 程潜在一旁轻声道:“厂长,他们说的是老舍先生写的小说《骆驼与祥子》,祥子是拉洋车的人力车夫。” 顾建国也道:“祥子就这么死了,我们不能让坏种一点代价都不用付,陆厂长,我知道你也是苦孩子出身,你更应该能理解祥子的苦难才对,你可不能包庇张平!不然,我们不答应!” “对,我们不答应!我们不答应!” 敢情就是学了一篇课文,一时心里不岔,就敢闹到厂子里来?陆有桥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要不是这事发生在自己的厂子里,陆有桥怕是还真有闲心夸一句孩子们有胆! 但是他知道,这个风气是万不能开的,不然以后,他们厂里的工人安全都没法保障。 耐着性子和他们说起道理来,“同学们,张平的爸爸是有不对,但是我们华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不是帝国主义那样的强盗,你们看1945年日本战败的时候,我们对他们没撤走的人,是不是也没有采取简单粗暴的报复方式,而是根据不同的情况,选用不同的政策对不对?我们很难说,只要是我们敌对国家的人,就一定都是坏人对不对……” 陆有桥说了一大串,最后过渡到张平身上来道:“张平的爸爸是坏人,但是张平不是啊,他认真工作,友爱工友,完全凭皆自己的手艺吃饭,是在社会主义的教育之下,最正直.朴实的一个工人,这样的人,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他一个机会?” 陆有桥温声细语的,把道理剖开了揉碎了,和他们讲,虽然还有少年一根筋,觉得张平就该被批判,但是因为陆厂长态度太好了,就是不同意他的观点,也不好再当面跟人呛声。 后头的程潜和樊铎匀对视了一眼,都没想到,这些半大的孩子,能安静下来。 陆有桥又道:“咱们回到第一个问题来,我们华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当前重中之重就是搞生产,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我们厂的任务,就是和全国所有的纺织单位一起,解决人们买布难.买布贵的问题。要是大家都像你们今天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到工厂里来,那全国的工厂不都得瘫痪,以后你们都光着腚赤着脚,出门搞革命吗?” 这时候,顾建国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有一个就有两个,陆有桥觉得火候差不多,没有再说。 屋内一时静默得都听得进少年们局促的呼吸声。 保卫科的顾准华这时候赶了过来,顾准华长得五大粗的,是退伍军人,得知儿子带人到厂里闹事,顺手抄了一根棍子就过来了。 一进门就和陆有桥道歉,然后就往他儿子身上招呼,“让你欺负人,老张那是最好不过的一个人,我们厂里同事对他都没意见,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完全用武力把顾建国镇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陆有桥皱眉道:“老顾,可不准打孩子,他们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犯错也是正常的,这次也是一时迷糊了,好好说开就是。” 顾准华又踢了儿子小腿一脚,“还不快和陆厂长道歉,陆厂长自个就是苦出身,要真是欺压工人的坏分子,他能留人在这吗?”他刚下了狠手,停下来还有些气喘吁吁。 顾建国已经被他爸打懵了,强忍着眼泪,和陆有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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