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心痛如绞。 而此时的孟砚青,看着陆绪章,眼神却是异常冷静。 她淡声道:“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陆绪章颔首,艰涩地道:“是。” 孟砚青:“她写了七封信,详细地说了你因为妻子的拖累而遭遇的冷遇,说你因为妻子耽误了前途,说那个妻子是如何配不上你,说你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说多少同僚替你惋惜。” 陆绪章眸中泛红,他哑声道:“她在胡说。” 孟砚青:“我也觉得她在胡说。” 她扯唇,笑了笑:“现在,我把她交给你。” 说着,她望向了林慧。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林慧眼中的复杂的情绪,痛苦,渴盼,希冀,以及羞愧。 看着林慧,她相信,这个人在她二十岁的芳华年代,曾经是美丽的善良的温柔的,她有一颗柔软的心,甚至在某些时候,她还具有一定的道德感。 但是,她就是给自己写了七封信,在她本就病弱时,为她加上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望着林慧,道:“我打了你几巴掌,其实已经发泄了我的怨气,况且你现在已经被开除了,所以,接下来你怎么样,我并不在意。” 林慧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不会再就这件事说什么了,一切交给陆绪章。 身体瑟瑟发抖,她望着陆绪章,眼泪再次落下来。 陆绪章看着林慧,半晌后终于开口:“林慧,你我认识十三年了,曾经打过多次交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向行事的风格。” 林慧咬唇,点头。 陆绪章:“我听到你做的这些事,我是很气愤的,因为我爱我的妻子,我在尽我全力想守护她,可是在我不知道的阴暗之处,你竟然这么对她。” 他声音泛着苦涩:“你知道吗,她处境很不好,她自从生产后就得了抑郁症,我是那么小心地呵护着,我一个不信佛的人跑去雍和宫跪在那里求她好起来。” 他说到这里,声音发哑发颤。 林慧摇着头,眼泪一直往下落:“我只是替你可惜,我很害怕,害怕你就这么一直耽误下去。” 陆绪章扯唇,嘲讽地笑了笑:“可是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竟然替我考虑?你懂什么?” 林慧:“对不起。” 陆绪章收敛了笑,眼神一点点变冷,冷得仿佛漫天的雨都可以化为冰。 他往前走去,走到了林慧眼前:“作为一个男人,我不会动手打女人。” 林慧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这辈子,第一次,她距离他这么近。 陆绪章抬起手来,扼住了她的颈子,以一种阴郁到极致的声音道:“这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好?” 林慧惊恐地瞪大眼睛,她完全无法喘息,脸色惨白,她想挣扎,却挣不脱。 她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陆绪章。 雨下大了,滴滴答答地自红枫间落下,那是陆绪章每年都会过来看的红枫,他谦逊温和,他风度翩翩,但是现在,他幽深暗沉的眸子中泛着疯狂的光,像是要把她撕碎。 她没见过这样的陆绪章,她几乎不敢相信。 她艰难地挣扎着,拼命地想掰开他的手,但是却无济于事。 她瞪大了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陆绪章。 曾经仰慕的神,那么温柔宽容的人,现在,伸出手来,竟不管不顾地要她的命。 这个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孟砚青一直从旁看着,看着陆绪章那异样平静下隐藏的疯狂,也看着林慧的痛苦。 就在林慧脸色煞白几乎濒临死亡的时候,孟砚青终于道:“绪章,放开,我还有话要和她说。” 陆绪章听到她的声音,顿了顿。 他拧着眉,用泛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他好像没明白她的意思。 他现在一心一意想惩罚那个林慧,想让那个林慧付出代价。 孟砚青:“我想问她几句话,你放开。” 林慧眼中泛起绝望的哀求。 一个人,她也许会轻生也许会厌世,但是在濒临死亡的这一刻,她一定是想活下去的。 现在,她活下去的希望竟然寄托于她最厌恨的孟砚青了。 她只恨为什么孟砚青的声音是如此不疾不徐。 好在,陆绪章听懂了。 他扼着林慧的颈子,以很低的声音道:“不要发出声,今晚这件事既然已经开了头,那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你把事情闹大,最后死的一定是你。” 他声音冰寒,危险而极有震慑力。 林慧颤抖着,心里却绝望地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她好像钻进了孟砚青的圈套。 这不是寻常地方,这是首都饭店,戒备森严的地方,但是现在,她一个已经被开除的人却偷偷跑到这里。 枪子不长眼,她就算变为一具尸体,都不是什么稀奇的。 这时候,陆绪章终于放开了她。 她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地上湿滑,她浑身占满了污泥和残叶,狼狈不堪地呛咳着。 可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捂紧了嘴巴。 这时候,孟砚青却蹲下来,她抬起手来,竟然非常体贴地扶住了她,还帮她捶了捶背。 林慧却只觉得惊恐不已。 她像看鬼一样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笑了下:“你看,他想杀你,我想救你,你却对我这样。” 林慧脸上便露出一种特别难看的,类似哭一样的表情。 她两腿无力,瑟瑟发抖,她完全无法思考,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孟砚青站起身,侧首看向陆绪章:“绪章,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气成这样,冷静点,你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陆绪章僵硬而缓慢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定定地看着她,粗重的呼吸带着疯狂的气息。 他看着她那过于平静的眼神,终于一字字地道:“砚青,你不告诉我,你竟然不告诉我,我的妻子临走前竟然那么痛苦!” 孟砚青:“你看,你也没告诉我那些,所以我要从一个外人的信中去知道你工作的情况。” 陆绪章咬牙切齿:“我在意吗?我会在意那些吗?你觉得我会在意吗?不是说好了吗,一起面对这一切!” 孟砚青:“可是我在意,我在意的事情有很多。” 陆绪章看着她的冷静,心中便涌起无尽的冷和痛。 孟砚青却垂下眼,看向地上的林慧。 林慧捂着自己被掐伤的喉咙,茫然地看着他们。 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中只觉得诡异恐惧。 在这样一个暗黑的雨夜里,在经历了这些后,她脑子里很乱,她甚至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孟砚青:“慧姐,他刚才只是一时激动,放心,我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情,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问问他。” 她补充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林慧心神一颤,她哆哆嗦嗦地仰起脸,望向陆绪章。 可是那个温柔宽容的绅士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戾气的煞神。 孟砚青安抚地握住陆绪章的胳膊:“绪章,我希望你能理智如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她犯了不该犯的错误,但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冷静下,我们好好沟通下这个问题,我想,她也有些话要问你。” 陆绪章视线落在林慧脸上,眼神格外冰冷:“我也想知道,我是杀你父母了,还是挡你财路了,你要这么对我?” 林慧听着,心痛得无以复加。 那个她曾经那么仰视的男人,如今他的情绪却处处被孟砚青牵扯着。 孟砚青怎么说,他就怎么想。 她心里泛起无尽的苦涩,不过到底是咬牙道:“陆同志,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哪儿不如她,我怎么就不如她,我想知道!” 陆绪章蹙眉。 林慧只觉得刚才那些话感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颤抖着道:“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是她,而不是我?” 陆绪章微抿下唇,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他的这种困惑,在林慧来说是凌迟一般的羞耻。 她知道自己有多不要脸,但是她真的想知道。 十三年了。 十三年的时间里,首都饭店的每一个早上,都是她渴盼看他一眼的早上。 这份晦涩的情怀无人知晓,她就这么暗藏了十三年。 本来这个世界应该继续沉默地运转下去,本来她永远不会诉诸于口。 但是孟砚青的出现让她不甘心了。 陆绪章在长达十秒的沉默后,终于开口:“我想告诉你,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首都饭店的工作人员,在工作上我们有些交际,我是帮你当成一个合作者看待,除此之外,你在我这里没有其它任何特殊含义。”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这个前提下,你没有资格问我这种问题,我也没有必要回答这种问题。在大部分情况下,面对一个女性我会保持风度保持礼貌,但这并不意味着随便一个什么陌生女人都可以冲过来质问我为什么。” 他冷笑一声:“更不意味着,她有资格去向我妻子讨伐什么。” 他鄙薄地看着她:“至于和我妻子比,你配吗,你配吗?从里到外,你哪一点配和我妻子比?她是天上月你就是地上的泥,你浑身肮脏,你竟然痴心妄想和我妻子比?” “你是首都饭店的服务员,我出于礼貌,尊重你的工作,尊重你们每个人,但离开这里,你是谁,我会多和你说一句话吗?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是什么让你这么自以为是,竟然想和我的妻子比?” 林慧怔怔地听着这些,整个人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那是她仰慕了十三年的人,他现在用那么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用这么直白的话来狠狠打击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厌恶。 他只是要维护他的孟砚青。 然而,显然陆绪章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我心爱的妻子没了,十年时间,她受了多少苦,但你呢,你依然在这里光鲜着,你见到我,依然和我笑着打招呼,你难道不该付出代价吗?” 林慧倒吸口气,浑身痛得几乎无法喘息。 * 回来的时候,是陆亭笈陪着孟砚青的。 外面下雨了,宁家过来人,把宁碧梧接走了。 周围来了一批警卫员和首都饭店安保人员,饭店外面也停了很多警车。 陆亭笈扶着孟砚青上车的时候,孟砚青甚至仿佛看到一些便衣。 她隐隐感觉不对劲,就算闹出今天这个事来,也不至于这么大的阵仗。 外面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很高级别的大事。 陆亭笈脸色凝重,他陪着孟砚青上车后,便落下了吉普车的窗帘:“母亲,外面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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