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眉目沉肃,表情却未见有丝毫变化,严阵以待,却并不呈谢平等人的高度戒备姿态。 他抬目,跨过大门一转过内仪门之后,便见正厅。 十六扇髹金朱漆隔扇门大敞,他隔着偌大的前庭,已经望见那高居上首正中而坐的朱红色身影。 谢辞这次没有把谢云等人放在仪门外,直接率人而入,到了这份上,再来这些虚的已经没有意思。 穿过前庭,步上台阶,谢云等人终于被拦下,谢辞没有停顿,直入正厅,一直行至大鼎后冯坤十步远他往常站立的位置。 冯坤左下首站着面色微有苍白但精神已经恢复的殷罗,右手侧站着一名同样高瘦但稍矮些的青年男子,谢辞没见过的,但他一眼就看出了是个殷罗一样的高手。 偌大的正厅之内,所有小太监仆婢皆已屏退,谢辞听到两侧弓弩上弦的声音和几大排清浅的呼吸声。 只要冯坤一声令下,不管谢辞有多么了不得,他也很难全身而退。 金丝翼善冠两条金绳在耳侧垂下,丹凤目凌厉到了极点,冯坤冷笑:“谢辞,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来?” 他极敏锐,谢辞这是有筹码作倚仗而来? 他勾唇,冷冷地笑了起来,笑意不达眼底,他倒要看看,谢辞究竟能有什么倚仗?! 冯坤朱红薄唇一掀,吐出如蛇吐信的十个字,“说,倘若不然,就把命留下。” 谢辞进来之后,站定,如往常一般见礼,却只是抱了抱拳,腰脊不弯。 他抬起眼睑,与冯坤视线碰上,如平地飓风,一触即发。 谢辞沉沉如渊,声音不高也不低,他道:“四矸山中,一名朋友的离逝,谢辞对中都权斗已然倦怠,欲抽身而去,请冯相支持。” 冯坤勾了下一边唇角。 谢辞终于说到最关键之处了,他来这里,当然是有筹码的,并且,筹码相当有力。 他淡淡道:“冯相,请屏退左右。” 冯坤冷笑一声:“你只管说。” 没什么是在场心腹听不得的。 谢辞也知道,循例说一句罢了,他视线倏地一凝,毫不迟疑道:“如果谢某人没猜错,冯相的逼宫计划业已准备就绪,动手日期就在眼前!” 谢辞一句话,石破天惊! 但紧接着还有一句:“庞淮已死,南衙北衙已经汰换的过半卫将校尉,想必,冯相已经把想要安排的人手全都安排到位了!” “疾风骤雨,以快打慢,而后以退为进,扰乱视线,让玉泉宫那位松懈。” “万籁俱静,正该给予致命一击!!” “冯相十数年筹谋,终于到了雷霆万钧的最后一击之际了!” 谢辞一句接一句,句句石破天惊,铿锵有力,顷刻掀起滔天巨浪。 冯坤原本双手放置在太师椅扶手上,微斜往后靠铺了紫红色椅搭的靠背上,从谢辞第一句开始,他倏地睁开眼睑,霍一声坐直,气势如骇然巨浪,利箭一般的目光倏地射向谢辞。 冯坤的表情倏地变了,他终于神色大变,凌厉到了极点,死死盯着谢辞。 包括他左右下手的殷罗两人,猝不及防,两人和冯坤一样,蓦地抬眼射向谢辞,神色大变! 正厅之内,气氛终于一变。 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隐秘,冯坤做了这么多,隐藏在最暗处的终极目的,就是把南衙北衙和金吾卫统领校尉这些老皇帝始终紧紧钳制在手中的近身和拱卫皇宫和都城的卫护禁军。 他为老皇帝准备的,由始到终,都是一场血腥的屠戮! 他要用鲜血洗礼,用最恫骇老皇帝的方式,要对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攀上皇座一剑杀死,一片片地片下血肉,看着自己失去生命,血溅三尺,恐惧又骇怒地失去一切死死抓在的重愈生命的东西! 无能为力,无能狂怒地死去。 如此,才能告慰他千刀万剐而死的父亲! 一头撞死在门柱的母亲和胞姐。 被年少没入宫禁去势、痛苦得很多次想自尽而亡,却死死凭着那仅剩的一口气忍受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侮辱,最终熬过来,熬出了头,爬到今时今日的自己! 谢辞说得一点都不错,东宫只是掀起一切的伊始,谢辞等人前往四矸山之时,中都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冯坤准备的六大案件,接二连三掀起的滔天巨浪,把蔺国丈几乎打残,老皇帝焦头烂额。 冯坤手里的大案六件才掀了四件,就已经打到保皇党震骇难以言表,把老皇帝杀得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整个中都乃至重要地方大震荡,在核心被波及的下马官将不计其数。 只不过,老皇帝也不是省油的灯,在上旬的时候他终于抓住了铜矿案的一处漏洞,以此作为缺口,连连反击,终于重新稳住,冯坤凶猛的势头终于被遏制住了,不得不微微收拢呈守伺的状态。 目前的局势就是这样,对比起先前,如今算是暴风雨之间的平静,老皇帝又要重新席卷回来了。 但谢辞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甚至这个铜矿案的漏洞都很可能是冯坤刻意释放出来了,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老皇帝松一口气,希望重燃,让整个中都重新恢复平静。 因为,冯坤的部署已经完成了。 抛出这六大案件,滔天巨浪中都大动官将下马纷纷如雨,老皇帝手下也不全是干净的人,事实上,如今整个中都真可以说是干净的人没几个,可能也就闻太师那边一小撮。 冯坤掀开这一切,中都大动几乎是顺利成章的事。 而掩藏在这纷纷乱象之下,冯坤的真正目的,正是南衙北衙和金吾卫。 朝堂势力很重要但不致命,皇帝到现在都没有真正骇然过,是因为他的人身安全是没有问题的。而京营主将高鸣恭虽沉默多时但关键时刻只听圣旨号令,后者能控得住京营复杂的情况。 京营远在云乡相隔高高的城墙,而南衙北衙和金吾卫至关重要。像太子李旻篡位,动用的正是南衙北衙和金吾卫,京营的虞苗风是没法动的。 一夜便能定乾坤。 皇帝汰换上的都是自己人,然冯坤处心积虑多年,那些后备上位的,究竟有几个是真正的自己人,又几个又是冯坤的人,那就只有后者才清楚了。 谢辞非常敏锐地,透过表象准确洞悉了本质。 只要看明白了一样,整一条部署链顷刻间他就了然于心。 这正是谢辞真正的筹码。 他道:“冯相今日可以杀了谢某人,只不过,皇帝会很快就能知悉冯相真正的部署。” 冯坤笑了,这也是个心理素质异常过硬的人物,震骇凌然交加之后,他迅速平静下来,阴柔白皙又隐带几分危险的面庞不见了怒意,他眯眼盯着谢辞:“你想要什么?” 谢辞终于呼了一口气。 他行至距离冯坤最近的右手侧圈椅坐下,厅内落针可闻,他脊背笔挺如标枪,双手放在膝腿上,那永远不偏不倚的军旅坐姿。 这个年轻的黑甲少将眉目峥嵘,神情却不复方才的凌厉,谢辞很平静地说:“冯相误会了,谢某人今日前来,是与冯磋商离京之事。” “谢某人并非想与冯相为敌,将来,谢某还可以与冯相京边呼应,驻守边境,以维持国内安稳。” 谢辞说:“秦关陈珞奋斗不易,我要带走他们京营两个营。我麾下的京官,冯相不得借口屠戮他们,将来把他们调回北地即可。” 谢辞吐了一口气,认真道:“冯相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也不欲再掺和党争,我想回朔方,请冯相成全!” 先声夺人,只是铺垫为了平等对话,达到目的之后,谢辞厉色不见,最后,他甚至还一抱拳。 只要留在中都,就永远位于权斗的中心。秦关陈珞和他们奋斗出来的两个营他要带走,已经摆在明显的他麾下的官员他也要毫发无损护住,冯坤不欲留,将来可以将他们往北地调。 至于暗地里,他还有些没有摆在明面上的人,这是最开始的两手准备,中都的局势和变化,他将来也会了如指掌。 冯坤已经部署到这个地步了,如无意外,应该是他获胜的。 但国朝已经沉疴都这个地步,中都旋涡不断,而边境和各地的节度使和总督府却没有因此停下他们的经营,扎根越来越深。 这么多的人,遍地开花,蔺国丈父子当初为了揽权和府兵制崩溃留下的遗患,开弓没有回头箭,冯坤是厉害,但要想把兵权从这么多根深蒂固的人手里夺回来,却是基本不大可能的。 这是人家的生存根源,甚至将来野望的资本。 冯坤将来摄政之后,最佳方式是既拉又打,操纵平衡,维持稳定保证中央权位。 谢辞愿意为他震慑北地。 他屹立朔方,北拒外敌,维.稳北地,泽至国内。 也好让这沉疴已久的大魏王朝,最后稍复最后一段的微微明光。 老百姓好歹能再过上二三十年的太平日子。 他会休养生息,如果最终烽烟四起,他希望是内战,在此之前,他要先做好准备把北戎彻底拒于关门之外。 谢辞说:“我在宫城有些人手,可以都给冯相,当做助冯相一臂之力。” 其实很少,毕竟从前谢家卫也没在皇城发展暗线,是谢家卫寻到谢辞、尤其是谢辞杀回中都之后才开始尝试安排的,少得可怜,而且都是外围人手。 和冯坤的在内宫外宫的人手相比,肯定九牛一毛,毕竟冯坤内监出身,司礼监掌印。 但这个行为,代表他的诚意。 时至今日,谢辞气势已不逊冯坤多少,他很平静说着,方才厉色已悉数不见。 冯坤一怔。 他挑了挑眉,谢辞说的时候,他一直安静听着,谢辞所描述的日后,入情入理,考虑了方方面面,既有出于自身立场的设想,也客观考虑了冯坤的立场。 如今的大魏如何,冯坤自然不会不知,细细忖度下来,谢辞所说所叙,却是将来的最优选! 而他,由于老皇帝的昔日多方钳制,也确实非常欠缺一个像谢辞一样边将。 这在将来是至关重要的。 冯坤是一个相当合格的政客,愠怒渐渐褪了些,顺着这个思路,垂眸思索谢辞所说的将来。 谢辞显然认真地思索过不止一次,连很多细节都考虑到了。 冯坤不置可否,他挑眉盯了谢辞片刻,神态危险未褪,却多了几分审视,他上下打量谢辞,听不出喜与怒,同意与否,他问:“谢辞,你这是为了什么?” 谢辞对老皇帝同样厌憎至极,却激流急退,返回朔方。 他说将来要为他维.稳边僵,并且想方设法打垮北戎,让其数十年内没有再犯边的能力。 冯坤倒不怕谢辞言而无信,三十万常员京军还是有的,拉拢攻备平衡,巩固中央朝廷地位,冯坤手腕谙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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