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功寺,皇家寺院之一,不过本朝前期的皇帝并不怎么信佛,所以除了冠以皇家寺院的敕封以外,也就那样。 每一任的金功寺主持都会敕封国师,但此国师非彼国师,就一个僧人荣誉称号,和朝政两条平行线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不过天子的宗教手段之一。 老皇帝也不信佛,只不过,近段时间,他已经微服私下去过金功寺多次了。 ——顾莞的先前疑惑过的问题,答案其实就在这里。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服用过御医开的药了,哄骗四皇子佯装不算,因为没用。 隆谦很快就把御医背了过来了,但老御医从被他背起就筛糠一样抖着,跄踉冲进大殿一看,更是连站都站不稳,颤颤巍巍抽出金针,老皇帝见又是这一套没用的东西,拂然大怒,“嗬,嗬,没用的废物!给,给朕滚——” 早在半年前,御医的药已经开无可开了。 大家不敢说老皇帝已经油尽灯枯,只说要静心调养,如此这般,但开的方子,全部都是太平方。 古代士子,大多都会涉猎一点医理的,皇帝尤为甚了,老皇帝不会把脉,但他看得懂药理和方子。 御医战战兢兢几番调整,但开的都比太平方子好不了多少。 他们已经医无可医了。 而三个月前,外头不知的,皇帝一度垂危,差点没救活过来,之后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连他自己的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快死了。 可老皇帝怎么可能肯死了呢? 民间名医,各种偏方,私下试验,自从老皇帝重病瘫痪之后,这些就一直没停过的。 但也没什么卵用。 好在最后关头,老皇帝非常幸运的,寻获了一丸佛药。 人力无法,急病乱投医,老皇帝命陆海德私下去金功寺点百盏求寿的长明灯,他还带病亲自微服出宫去祈求过。 就是那一次,他无意中得知金功寺主持三戒有佛药。若信众有缘求到,病况适用的话会施舍,据说效用非常好,那名还愿的男子据说差点去世了,服用佛药后还真的熬过来了。 老皇帝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马上命人调查,发现还真不是杜撰的,从五六年前就有例子的,不过有人吃了好,有人不好,全看佛缘和病症。 老皇帝当时情况已经糟糕到了疯了一般什么都尝试的最后关头了,他立即召见了三戒禅师,三戒禅师奉上佛药,并给皇帝诊了脉,道,阿弥陀佛,应该适用。 老皇帝让人试验过,三日后吞服,谁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很快大喜过望! 这佛药入腹之后,一股暖流自腹心升起,不过一刻钟左右,整个人像注入新的生命力,前所未有地精神起来。 然后,老皇帝就真的好起来了,他真的熬过了生死那一关! 并且一反先前四肢沉沉疲倦昏沉的状态,变得精力充沛,只要病发,服下一丸佛药,当即就好起来了。 老皇帝狂喜。 要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老皇帝早就将太医院那群废物都拖出去砍了。 他自此笃信佛药和三戒禅师及格桑大法师到极点,视之为救命稻草,而几名御医有苦说不出,他们分明把出老皇帝是透支生命力的脉象,可他们连激发剩余那点生命力都做不到,那佛药却做到了。 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然把老皇帝千疮百孔身体的生命力都激发出来了。 只是老皇帝有些上瘾的迹象,他一旦临近服药的日子,就格外暴躁,并且服药日子间隔越来越短。 老御医们胆战心惊,老皇帝根本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敢说,说出来马上死,不说还可能晚点死甚至不死,谁也不敢吭一声。 …… 陆海德带人快马赶往金功寺,很快就将主持三戒禅师和格桑大法师请来了。 格桑大法师是藏僧,三戒禅师介绍,他才是佛药的主人。格桑大法师自远藏云游四方,与三戒禅师相交,佛药正是他所赠,三戒禅师去信老皇帝遣人,最后在西芜的鸡鸣寺找到正在挂单的他,这才请了回来。 两辆马车狂飙地一路奔到玉泉宫的陛阶之下,一名长须花白穿三衣袈裟的五旬老和尚和一名身穿红袍喇嘛袍子的三四旬藏服高僧下了车。 两位大师在陆海德连声的急催下走了很快,登上须弥座台基后,大踏步而入,大殿明亮灯光照在红袍藏僧脸上,他身材高健,五官深邃,眉弓很高。 若是顾莞谢辞他们在这里的话,必然会大吃一惊,这是个熟人! ——正是他们猜测应在中都,但不知去向的荀逊! 北戎王呼延德的亲表弟,昔日潜藏多年和呼延德里应外合差点导致西北大战大溃的那个荀逊。 西北大战结束,他被迫舍弃肃州总督的身份,遁回草原,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潜回了大魏并摇身一变成为金功寺三戒禅师的法友贵客,并且向老皇帝奉上了一丸佛药。 …… 阿片,重剂量的阿片才是这丸佛药短暂激发老皇帝生命力、并让他感觉精神大振精力充沛大为好转的至关重要所在。 老皇帝倒是想把药方研究透彻,但注定短期内都是不可能的,最起码他活着时是不可能实现了的。 荀逊原来预计,这老皇帝熬过死劫之后,应至少还有一年多两年可活。 谁料老皇帝深夜不睡又热又冷顶了腊月寒风吹了半宿,一刹那的情绪飙升爆表,直接把自己整倒下了。 飞车赶往皇宫的时候,他心里气急咒骂,急忙冲到老皇帝的龙榻前,只见老皇帝面色铁青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他的脸色不禁猝然一沉。 赶紧化了两枚药丸给老皇帝灌下,他也很担心老皇帝就这么死了,接下来只能看他熬不熬得过去了。 但幸好,老皇帝顽强的熬过来了。 笃笃笃的木鱼和念经声,一直等到次日中午,老皇帝终于醒转,还来不及回味胜利的喜悦,他便感觉自己身体一下子沉重了许多,隐隐又有一点先前那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了。 “二位大师,朕为何总是每每将要大好,却有总是没法彻底好起来了,这两年皆是如此。” 是个人都怕死,尤其是老皇帝,三月前品尝一次濒临死亡的滋味,毕生难忘,他立即恐慌起来了。 诊治医嘱之后,稍稍恫吓引导两句,老皇帝果然大急。 荀逍抬起眼,瞥了三戒一眼。 三戒禅师心领神会。 那个长须花白的老和尚,缓声道:“陛下,人力药物经已穷其竭尽,约莫是生克缘法,运势使然。” 老皇帝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但人力药物经已穷其竭尽,他是深有体会的,阴沉半晌:“那朕的运势如何才能好起来,迈过这个坎?” 老皇帝到底是老皇帝,应有的心防不用刻意提起,亦是始终存在的,但慈眉善目的老禅师一不涉利,二不为己,他本职就是干这个的,金功寺和钦天监其实是一个功用,三戒禅师用手捻算良久之后,俯身一个佛礼:“阿弥陀佛,陛下属火,紫薇黯淡之年,不宜水相近身。木生火,陛下当亲近木命之人,老衲记得,陛下有一子年命为木,若是正位东宫,可大巩大利于紫薇宫。” 沐贵妃正好属水,老皇帝一听脸色当即一阴,愠怒后悔。 而他确实有一子属木,是三皇子,木生火,正位东宫,方正最大限度益利老皇帝,这道理也很说得通。 更重要的,蔺国丈一除,国赖长君,老皇帝本来也打算立三皇子为太子的。 他实在是等不了底下的小皇子长起来了。 老皇帝闻言,随即就将三皇子召来,三皇子在他身边待了半天,他还真的渐渐就感觉有所好转了。 三皇子侍奉汤药三天,老皇帝能坐起身了。 ——但其实,荀逊给了两丸重药,其中一丸还是缓释的纯药,只要老皇帝能熬过后,后续就慢慢感觉轻快起来了。 但老皇帝终于笃信,他本来就打算封三皇子的,直接提前下旨,册三皇子为皇太子,祭天地社稷太庙,正位东宫。 荀逊此时此刻,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站在须弥座台基之上俯瞰整个皇城。 这次真的险,差点功亏一篑了。 意外的转折,好在冯坤与老皇帝的交锋最终如他们祈祷一样的告终,三皇子也被顺利推上位了,异曲同工,条件差不多成熟了。 不能再等了。 他马上吩咐,传信回去。 可以开始了! …… 一切就像摧枯拉朽一般,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点,一泻千里,急转直下。 但是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 正在玉泉宫养病的老皇帝和已经下旨册为新太子不知道,正在外头收拾洗刷的金吾卫兵甲也不知道,南衙北衙都已经各归各位了,干净利索控停城头乱象已经率兵回了京营的大将军高鸣恭也不知道。 至于已经返回了朔方,并已经接得谢家人一家喜团圆的谢辞和顾莞他们,就更加不知道了。 谢辞和顾莞,及荀夫人谢明铭他们,此刻正前所未有的开心。 前者断了联系已经很久很久了,荀夫人他们也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了,一边心惊胆跳担心着外面谢辞他们,一边紧紧注意身边,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全家人天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身边有没有异像。 他们保护好自己,就是对谢辞他们最大的支持。 虚岁刚满十五岁不久的谢明铭小少年,他在压力下长大了很多,连底下的谢明钰谢柔姐弟也是,谢五郎有点笨,但他天天卖力干活帮忙张望,把家里的粗活重活全都扛起来了,他比谢明铭还小两岁的,才十二岁。 谢明铭天天在镇子和外面钻,他甚至去过灵州城打听消息两次了,但明面上并没什么消息,他回来后把附近的山沟都转了一遍,为家里准备的四条撤退路线。 其实在这个山沟小镇里生活,谢家也算很招闲话的一家人。因为他们家有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寡妇,甚至谢三嫂可以称得上一句绝色佳人,所以她从来不出门的,甚至连年过五旬的荀夫人看着也不过四十多的样子犹有丰采,良好教养赋予的行至韵味不管是怎么刻意去模仿粗糙都挥之不去的。 还有渐渐长大的谢柔小姑娘和她的妹妹妞妞。 偏没个顶门立户的成年男人。 别人看他们家,尤其是那些闲汉和自诩有势力的族长镇官,垂涎三尺,谢明铭曾经一步家门都不敢出,逮到就往死里打,还想了办法让那些族长镇官忌惮绝了心念。 他凶悍之名传扬,加上他渐渐长大眼看快成丁了,那些癞子地痞这才歇了心思,谢家人的生活这才安稳下来。 但嚼舌根肯定少不了了,侧目、嫉妒、闲话,什么大商老爷的外室被大婆打跑,或不知道招惹了什么祸事家破身亡之类的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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