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嫚贞穿一身碧色小袖右衽骑服,无声坐在边上的箱子上,她看着眼前面沉如水的却依旧高大俊美的男人。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李弈并不在清水平原,他任的也不是军备转运官,而是粮草征集使,负责的是转运再上一环的征集,但江南粮草征集出了大问题,李弈被波及,那应当是这个男人前期最大的挫折。 现在虽变了,但此时此刻,也算异曲同工,虞嫚贞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有点松了口气。 ——等他被贬襄州的时候,他父王当年就是死在襄州的,这次将再度由她,陪伴他渡过这段最心潮起伏最不易的低谷时光,走进他的心。 不长,就几个月。 然而就在虞嫚贞如是想的时候,外头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李弈的近卫队长撩帘快步进来,附在李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主子,顾元娘来了,就在外面,她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顾元娘?” 李弈微蹙的眉心一分,颇为诧异,而虞嫚贞却霍一声站了起来。 谁? 顾元娘?顾涫! 她下意识心脏一缩,继而咄咄重跳起来,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但李弈并未询问任何人,他微微诧异,一抬腿就撩帘出去了。 她立在原地几息,一个箭步追了出去,急忙掀开一点帐帘往外看,却只看见李弈一翻身上马,和顾莞并肩快马离去的背影。 她不禁抓紧拳头。 …… 一大清早,天光半昏不明,零星火光闪烁着,整个伤营混乱喧嚣,人人脸色都沉甸甸的。 李弈一掀帘出去,便见风尘仆仆的顾莞。 数里外的银县城黑烟仍在上冲,不断有黑色的碎屑掉下来,顾莞一行用湿布头巾包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杏仁眼眸,但李弈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烟雾呛得人喉咙发痒,李弈接过湿帕捂住口鼻,一翻身上了马,一夹马腹,膘马冲了出去,他松开缰绳用双手系住巾帕。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颀长俊美,姿态矫健身材高大,即使是这种不修边幅的状态,都依然从容不迫未见狼狈姿态,确实是芸芸众生男人中的翘楚。 不过顾莞一点都没有欣赏矜贵美男的心思,一冲出伤营区域,倏地勒停马,她立马侧头说:“朝廷旨意刚下,原地征调云北大仓,但云北大仓有问题,备用粮草危在旦夕!” 漫天滚滚的烟尘,晨光下一层淡淡的灰雾,顾莞一把扯下遮脸的湿布,姣好的眉目凝肃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 李弈眉心一跳,脸色霎时就沉下来了。 顾莞也不废话,“现在得请你帮忙解决这件事,谢辞说了,条件任你开!” 李弈霍地回转头,半昏半明,滚滚浓烟之后的视线尽头,磅礴山脉一直延伸至天边尽头,在这破晓的时刻在鱼肚白映衬下若隐若现的清晰。 山的后方,是云北方向。 “怎么会这样?” 李弈不可置信,但顾莞必然是谢辞那边送出的,李弈几乎是马上就相信了她,大地隐隐震颤,近两百里外的厮杀大战,银县这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动静。 ——他们才刚刚说完,一旦军粮受挫,西征北军将有全军覆没之虞! 李弈心下沉沉往下坠,“可是我并无人手在云北!” 云北城他没人,更甭提云北大仓了,他倒是有注意过南北诸地的常平大仓,但这件事发生之前,谁能知晓云北大仓会变得这么至关重要! 他倒是想使力,可根本无从使起! 他霍地回头看顾莞,俊美面庞脸色沉沉凝肃,但他想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顾莞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顾莞半句废话都不说:“你没有,但虞嫚贞有,如无意外,她应该还有云北大仓里北戎奸细的消息!” “是个校尉将级别。” 顾莞看着李弈的眼睛:“这个人至关重要,你务必要从她嘴里问出来。” 李弈霎时拢起眉心,顾莞冲他笃定点头,“我和她有些私怨,她派人追杀过我,我知道她一些事情。” 为什么顾莞没给虞嫚贞还招?当初又没有先发制人?前者是因为这段时间波澜起伏惊和险迭起,她都差点把这个女人给忘了。 至于后者,她当初猜到虞嫚贞会对她动手,但谢辞和秦瑛先后抵达灵州之后,她却没有和两人说借些人手先发制人。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虞嫚贞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谁知道必要时会不会用上? 所以远距离且没到非摁死对方不可的地步,她就没把太搭理她。 瞧,这不用上了? 晨光半昏半暗,山坡上的矮树荆棘茅草皆落了一层灰黑色的碎屑。 李弈眉心稍松复又收拢,他惊疑不定:“虞嫚贞?” 但他垂眸思索两息,倏地一扯缰绳拨转马头,“你在这里等我!” 李弈一夹马腹,膘马长嘶一声,箭一样飚了出去。 …… 顾莞所言,实在出乎了李弈意料。 但只要虞嫚贞真知道,他必能从她嘴里得到确切消息。 虞嫚贞已经回了自己的营帐,侍卫打了水来,她正坐立不安在梳洗。 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军靴落地沓沓两声,帐帘一撩,李弈深紫颀长的身影站在帘外。 虞嫚贞心脏一跳,她不知道顾莞对李弈说了什么,但她急忙调匀呼吸,佯作若无其事,“夫君?” 她表面惊讶,注意力尽数都在眼前的李弈身上。 李弈扔下马鞭,从帐门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姿态还是那么矜贵优雅,仿佛浸入骨髓的贵气从容,但此时此刻,虞嫚贞却感觉他的步履像豹,优雅无匹却又带着一种危险。 ——这是她很久都没有看见过的了,自从她成了萧山王妃,几乎算陪伴着李弈从微末而起,她就再也没见过他这种在外人面前的姿态。 李弈站定,微微笑了一下,“你遣人追杀顾元娘?” 虞嫚贞心霍跳了一下,不过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眼睫一动,抿唇倔强:“我家和她家有宿怨。” 李弈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问:“你在云北有人?告诉我!云北大仓的北戎细作是谁?” 李弈站在行军床前,倏地抬起眼睑,一双锐利眼眸目光如电。 虞嫚贞愣了一下,乍听这个问题她慌乱了一刹。她在私置的人事,是瞒着李弈的,且因为抢占先机,好些都比李弈目前的优异且能填补己方阵营的一些重要短板。 虞嫚贞并没有告知李弈,也从未打算告知,碰上有需要再看,反正一切端看自己的需求和利益。 这些背后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李弈知晓的。 突然被喝破,虞嫚贞心脏猛地缩成一小团,她慌乱,电光石火,顾涫说的?为的什么?她该怎么办?好在虞嫚贞反应也快,在矢口否认和说出来之间闪了一刹,她说:“……云北大仓?” 她霎时就想起了上辈子那场血腥的斩首。 虞嫚贞竭力维持镇定,心念电转,她假装思索:“……是河北的云北城吗?我没有,但我家有!” 她抬头看李弈:“因这趟的差事,我爹使人来给我说各大粮道和常平仓的情况,还说过好些疑似有问题的地方,这边的常平大仓和咱们关系不大,我就没管,我想想,好像叫孙煌!是个仓衙校尉。” 她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虞嫚贞的父亲是唐王府的属官,唐王和李弈不一样,唐王是先帝亲子,当今的胞弟,李弈在娶了虞嫚贞之后,表面已经是唐王的人了,虞嫚贞经常从她爹那里探到唐王府的讯息。 今日之前,李弈是非常满意的。 虞嫚贞出身不显,却尽心尽力为他,包括虞家。 一个王府属臣,哪怕颇得倚重,能得到这么些讯息已很不错了。 他也不嫌弃虞嫚贞出身低,李弈亲缘浅薄命途坎坷,颇珍惜真心以待的妻子,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对她甚为爱重和信任。 没想到,今天有点刷新三观了。 平心而论,虞嫚贞表现没露一点异常,烂摊子兜得也不错。 李弈俯身,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前世,这个男人危险又魅力,虞嫚贞不自觉往后仰,手撑在行军床上。 李弈一瞬不瞬,锐利双眸盯紧虞嫚贞的眼睛:“此事事关重大,你没记错?” 虞嫚贞强颜欢笑,她用力点头:“没错的。” “很好。” 李弈笑了下,终于直起身。 那种压迫感这才离开了,虞嫚贞感觉手脚一阵阵发软,她竭力和平时一样,见李弈匆匆放下袖子佩上束袖匕首,她起身伺候他,佯作不解:“夫君,这是怎么了?” 万幸这里消息滞后,还没有得到云北旨意的消息,客观条件给虞嫚贞打了最大的掩护。 “我有事,出去一趟。” 李弈没有正面回答,他笑了笑,在虞嫚贞的目光中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家确实能干。” 最后李弈给虞嫚贞留下一句让她心惊肉跳的话,转身快步离开。 脚步声和马蹄声很快远去,虞嫚贞脱力栽倒在床上。 她坑了她爹一把。 并且李弈也没全信。 虞嫚贞面露急色,糟了,她现在该怎么办? …… 滚滚浓烟和灰霾覆盖了银县方圆数十里地,一直出到百里外的清水关,都依然能嗅到隐隐焚烧后的焦灼味道。 左边是巍巍青山,右边的滚滚清水大河,李弈和顾莞避开一路往来的哨骑的探兵,绕大河方向直奔清水关。 目前李弈没有丁点心思去理会虞嫚贞的事,两人仅仅各带几个心腹近卫,以最快的速度狂奔往关内。 现在清水关门紧闭,他们也没有往官道去,而是冲往清水关谷隘口的山峦,直接翻山过去。 马过不来,他们直接弃了,翻过山之后,李弈喝道:“跟我来!” 他带着人直奔东边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从一家货行据点牵出七八匹马,一行人立即翻身而上。 最优秀的战马时速能达到50至60里,八百里加急军情,今天出发,明天就能直抵皇城,但途中得不断地换马,马换人不歇。 李弈有一条这样的最高传讯暗渠道,现在争分夺秒的眼下,都直接掀出来用了。 他们一路不断地换马,最后李弈顾莞各带一名近卫,在当天午时刚过就抵达的云北城。 云北城全城戒严,两人汰换成被征召的民夫,混了进去,然后直接脱离队伍,倚仗身手在城内的小巷甬道往东北方向的云北大仓一路狂奔。 两人在傍晚时间,终于锁定了这个孙煌。 然而一踹门进去,却发现,孙煌竟然死了! 尸体就横躺在床前的脚踏上,鲜血汩汩淌着,尸体还是热的,刚刚死去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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