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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在火锅店内的长桌后坐下，分为两两一组。 林若寒和杜沁然负责采访来应聘的人，谢家二人则负责笔墨文书工作。 杜沁然在和无数人谈话过后，对这份“人事”工作也愈发熟练了。平均每人5分钟的时间，她从一开始的犹豫不决到后面的手起刀落，直接决定是否要录用眼前的人。 直到她面前来了一个特殊的人后，杜沁然犹豫了。 这次坐在她对面坐下的是一名年轻的少妇，她抱着熟睡的孩子，神情有些局促。 杜沁然问过基础的采访问题后，又禁不住问道：“可你的孩子还这么小，要是你每天都忙活着送外卖，还有时间照顾孩子吗？” 少妇怀中的孩子正睡的香甜，她低下头轻轻拍着孩子，只是道：“兴许没有吧，但如若我不寻一个出头路，我们娘儿俩可能都会过不下去。” “不瞒您说，我在此之前已经在外寻了许久，却没有一家酒楼或店里愿意收女子。杜林火锅店是第一家。”少妇嗓音轻细，她眼里并没有怨怼或觉得不公，她只是在很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因为杜沁然和林若寒的出身，再加上谢家二人明里暗里的帮衬，她们的酒楼开得十分顺畅，包括谢阿姊的武打馆都没面临什么波折。 况且她们遇到的人都有着一种公平的性别观念： 譬如先前与林若寒比试的钟掌柜，他眼里只有美食，而美食不分性别。 再譬如德圣翁主，她在大漠风俗下培养出来的思想也是极度平等开放的。 这就导致她们产生了一种幸存者偏差，认为这不知名时代的男尊女卑并没有那么严重。 少妇的这几句话却猛得让杜沁然意识到先前被她们或无心或有意忽略的事。 少妇离去后，杜沁然犹豫很久，都没与谢景澄说这位少妇要还是不要。 谢景澄也并未催促，只是出声示意下一位上前来。 这是位很瘦弱的“男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即使穿着男装也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杜沁然并未再问其他的问题，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敢问小姐为何扮作男子来应聘呢？” 女孩面色白了一瞬：“我......” “我并非在责怪你，”杜沁然缓和了声音，“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们杜林火锅店并未规定只有男子可以前来，为何你会想到穿男装呢？” 女孩也意识到杜沁然并无恶意，只是小声道：“女子身份终究有诸多不便。况且外卖又需抛头露面，我便想着扮成男子的成功可能会更大。” 接下去杜沁然又遇到了几位女子，问了她们同样的问题，都得到了相似的答案。 她比了个暂停片刻的手势，而后起身走到林若寒那头：“我有个想法......” 杜沁然话都还没说完，就听林若寒坚定地肯定她道：“我同意。” 林若寒说出了她心里想的：“外卖对性别并没有要求。男性的工作机会有很多，但这个破地方能让女子从事的工作太少了。不如我们干脆先成立一个女子骑手天团，等以后扩张起来了再慢慢向男子开放求职通道。” 两人多年的默契让她们眼神一碰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杜沁然面朝厅堂里的求职者，提高嗓音跟他们道：“感谢各位远道而来。杜林火锅店经过反复斟酌，决定目前只招聘女子骑手，其他人还请先回吧。” 底下嘈杂声顿起，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结果你们现在才说不要男子，耍我们呢？” “就是！况且男子分明比女子更适合，为何不要男子？” “对啊对啊，这说法闻所未闻，简直荒谬！” “劳烦各位稍安勿躁！”林若寒将方才的观察简单概括了一下，见店里的男子似乎都意见没那么大了，抓准时机道：“厨房已为各位备下免费的酸梅汤，各位走之前可以先去领一碗解解渴。” 林若寒和媒体斗智斗勇那么久，别的没学到，但人心这一块是拿捏得死死的。 首先，解释很重要。不管理由是多么离谱，哪怕只是把话重新组织一遍，只要给出了一个理由，听众接受的可能性就会提高至少80%。 其次，抓住痛点。今日来应聘的人那么多，他们看到乌泱泱的竞争者时其实就已经料到自己可能拿不到工作了，如今的痛点只是连面试机会都没有，认为自己白跑了一趟。 最后，针对痛点适当给出期盼预期的补偿。林若寒用成本便宜的冰镇酸梅汤，就在这炎热的夏日轻而易举平息了大部分来人心头的躁意。 为什么说是大部分人呢？ 因为在大部分男性都去厨房拿酸梅汤后，有个别男权主义者宁愿放弃一碗酸梅汤，也要留在这里和她们使劲掰扯。 留在厅堂的男子穿着读书人的长衫，袖口鞋袜等细节处可以看出他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很久，却也舍不得脱下。 杜沁然在心底悄咪咪把他称为“孔乙己”。 这位“孔乙己”同样不太合时宜，并且脾气更为激进，义愤填膺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们凭什么只收女子？” 林若寒毫不犹豫地呛了回去：“凭我是付银两的掌柜！” 杜沁然慢吞吞补充道：“凭我们也是女子。” “孔乙己”没想到她们的答案竟是如此的直白不掩饰，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在嘴边憋了半天，脸都青了。 他重重一甩衣袖，冷哼道：“女子就是不可理喻！头发长见识短，又不是开妓院，就知道抱团取暖！” 此话一出，四人面色均是一寒。 假设刚才杜沁然和林若寒还能把这人的话当成一时不忿，现下就是完完全全的刻板印象和辱女了。 林若寒冷嘲热讽地打量着他：“哟，多了二两肉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怎么嘴巴这么脏啊，是因为小时候不尊重女性被你娘亲当成垃圾扔了吗？” 那人很明显是读书读不好，好不容易放下面子出来找工作，谁知居然临时被通知不要男子。 现在听了林若寒的话后，他立刻破防了，嘴里骂着脏话就朝她扑来。 杜沁然原本还在四处张望着，看有没有顺手的扫帚能把他赶出去，余光瞧见这人张牙舞爪地就要冲上来时，拿起桌上的镇纸就想扔出去。 谁知，她镇纸刚拿起来，就见那男子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击打到膝盖一般，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膝盖撞到地面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牙酸。 那男子傻眼了，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杜沁然愣住了，面前噗通跪了一个大活人的林若寒也呆住了。 几人面面相觑之际，谢景澄气定神闲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来人，把这位公子扶出店外。” 那人被架走时，嘴里还在谩骂着，结果被店小二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店外，痛得哀嚎一声。 店门被关上，杜沁然转头看向店里来应聘的姑娘，见她们都缩在角落没有出声。 杜沁然轻咳一声：“今天是特别场合，我们店里平时没那么暴力......” 她生怕这些姑娘都被吓跑了，连忙和颜悦色地准备安抚下这些潜在的员工，结果就见那最瘦弱的姑娘喃喃道：“真爽。” 她这句话就像是开启了某个开关，其他女子眼里也都有光，她们同仇敌忾道：“真爽！二位姑娘威武！” 以为她们是被吓傻了的杜沁然：？ 接下来的面试格外顺利，除了几个体能实在偏弱的人被筛下去后，其他人都符合了要求。 只是，看着眼前这些远远超出预想的人数，杜沁然和林若寒犯了难。 林若寒犹豫着道：“大家都是特别合适的人选，但我们店毕竟还在起步阶段，暂时还没法负担那么多人手......” 似乎在这个时候，每筛下去一个人都是分外残忍的事情。 她们里头有人需要这些钱养孩子，有人需要这笔钱替母治病，每个人都有她们自己的窘境。 然而机会有限，杜林火锅店毕竟也不是做慈善的，没法负担这么多的人手。 就在这时，那名少妇轻声开口：“不若这样吧，我们所有人轮流送外卖可好？如此一来，虽然每个人拿到的银两会比较少，但大家都有个机会。”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出声附和：“我同意。” “我也同意！” “还有我还有我。” 这一刻，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女性聚在一起，她们是有利益纠纷的竞争者，但也是互帮互助的小团体。 每个人的面上都有希望和笑意。 似乎在这个时代，女性注定了要被拘泥于后宅，为了男人勾心斗角。 可依附于男人、围绕男人转并不是女性存在的意义。 她们因自己而熠熠生辉。 等女子骑手团体的事情解决后，已经是晚上了。 「温馨提示，宿主生命值即将在今日消耗完毕，请尽早收集厌恶值。」 一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几人在门口分别，谢韫礼陪着林若寒去采买酒楼的新盘子，而谢景澄和杜沁然则共同回了府。 “夫人，我去整理下今日的名册，你先回房歇息吧。”在岔路口时，谢景澄温声对杜沁然道。 谢景澄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走，杜沁然却觉得心中有种很不详的预感，她不知道系统口中的最后一天会在什么时候终止。 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天空初露鱼肚白的好几个时辰后。 看着谢景澄的背影，有种冲动促使着她提起裙摆追上去。 此时微风吹拂，燥意稍减，她略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谢景澄！” 谢景澄推着轮椅的动作一顿，在夕阳下回过头，温暖的灿光沦为他的陪衬，唯有他耀眼又温柔。 杜沁然站在几步之外，微怔片刻，而后才听谢景澄道：“夫人，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对他说：“...... 你早些回来。” 谢景澄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莞尔道：“夫人放心，我去去就回。” 他侧身便想继续往前走时，杜沁然却蓦得上前一步。 夕阳将他们逐渐覆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捧起谢景澄的脸，闭着眼吻了下去。 谢景澄似是没料想到，顿了片刻后才温柔地回应着，两人唇齿相缠，缱绻得仿佛连时光都为他们驻足。 好半晌后，杜沁然轻轻睁开了眼，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她嗓音很轻，轻地仿佛在跟自己说话一般，鼻息轻柔地洒在他的唇珠：“谢景澄，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杜沁然松开了手，轻轻推了谢景澄一下，似是在催着他离开。 他们就像是上天安排的两条无限延长的线，曾短暂地交错，共有过去而各有未来。 如今潮落的夕阳似是最浪漫的尾声，致敬这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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