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生来就富贵的先生似乎都有些瞧不起小人物的习惯,对此,裴湘其实是有些不同的观点的。 但她并不能强行命令两位男士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于是也只得耐心旁听,顺便记下些人名、职位和派系。 等到丹宁男爵和霍克利的分析讨论陷入某个停滞不前的困境后,裴湘意识到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父亲,我想说说我的一些想法,可以吗?” “当然,安妮。”正在锁眉沉思的丹宁男爵忽然听到女儿的询问,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亲爱的,在我面前,你当然可以畅所欲言。” 裴湘腼腆地笑了一下,她轻轻翻了翻手中的一沓资料,略微沉吟后,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谈话风格。 “父亲,我想说明几件事。首先,我询问过朱娜,嗯,同时还参考了家里其他女仆的说法,从而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不同寻常?”男爵挑了挑眉。 “是的。我发现……那天早上我出门散步之前,是精心打扮过的,无论佩戴的珠宝首饰还是选择的衣帽鞋包,都是我最喜欢。父亲,如果是平日里一次普通的、偶然兴起的外出散步,并不会让我那样郑重对待。” 随着裴湘的叙述,丹宁男爵倾听的神态渐渐变得慎重起来。当裴湘说完第一点发现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妮,你说的这些细节,确实是和家里的女仆管家们核实过的吗?你那天早上出门前的穿戴,确实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还有,你怎么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面对男爵的询问,裴湘目露肯定,同时补充道: “是精挑细选的,父亲。并且据朱娜说,都是我一个人亲自挑选的,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和她商量讨论过。还有,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朱娜主动提起的。前些天,朱娜帮我清点整理衣物首饰时,曾可惜过我落水那天丢失和毁掉的随身衣物饰品,说那些都是我的心爱之物。” “这样说来,戴维斯小姐那天早上出门的目的,或许并不是简单地散步,更像是要去见某个重要的人,或者进行某件你非常重视的事情。如果是去见重要的人……可从你落水失忆到现在,并没有哪个人声明你们之间有过见面的约定。”霍克利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裴湘眨了眨眼,接着阐述自己想法: “我确实忘了那天早上出门的理由,霍克利先生,也不记得自己是去见人,还是去做什么。但不管有没有记忆,我想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作为戴维斯家的女孩儿,是绝对不会如同艾拉所说的那样,因为得知了布坎南先生的某些私人感情关系,就表现得那样激动和歇斯底里。 “假设,嗯,我是说假设我那时候真的感到难过,我可能会忍不住眼含泪水,但绝对不会和一个当情妇的陌生女人纠缠不休。体面地克制住真实情绪并挺直后背昂首离开,那才是一位淑女应有的表现。我相信戴维斯家对子女的教养。” 裴湘的这个说法立刻博得了丹宁男爵的赞赏,他甚至站起身来绕着书桌走了半圈,而后才情绪激昂地认同道: “我同意安妮的分析!确实如此,也本该如此!那个艾拉·布朗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尊严和体面。说实话吧,当我看完资料里记录的那些话后,就感到极其的荒唐可笑。哈,戴维斯家的长女怎么会因为那种女人的几句话就失态到失足跌落水中?卡尔,这就是个一戳就穿的幼稚谎言!” 说到这里,丹宁男爵还特意看向霍克利,明显是想得到客人的赞同与支持。而霍克利也没有让丹宁男爵失望,他立刻用一种格外不容辩驳的坚定语气附和道: “艾拉·布朗从始至终都在撒谎,我非常坚信这一点。” ——布坎南那样的男人当然不值得安妮·戴维斯为他发疯痛苦。瞧瞧这位小姐失去记忆后“暴露”出的能力和个性吧,等将来哪个可怜男人落到她手中,绝对会被完全掌控起来的。 压下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看热闹想法,霍克利稳重又真诚地建议道: “但现在的情形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甚至可能要面临一个……任由艾拉造谣的局面。我担心如果任由事态荒唐发展的话,肯定会对戴维斯小姐的名声造成妨碍的。” “谁会听一个情妇的胡编乱造?”丹宁男爵拍了拍桌子,嗤笑反问。 只是,嘲讽过后,他的眉目间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层凝重。 安静片刻后,丹宁男爵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索然。 “好吧,算了,这个时代……这个世道……你说得对,卡尔,我必须立刻做些什么。不能让一个不名誉的女人信口开河继而损害了戴维斯家的名声,卡尔,我们不仅要揪出幕后黑手,也不能忽略了小喽啰的害处。” 裴湘见丹宁男爵的思路终于转了个弯儿,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又提醒道: “父亲,除了我当时在桥上的表现外,艾拉还说过,我和她是在桥上巧合遇见的。对于这个说法,我同样非常存疑。因为不论是我还是艾拉,都没有经常去河滨公园散步的习惯。” 霍克利记起裴湘刚刚提过,她当时是精心打扮出门的,不由得脱口问道: “难道戴维斯小姐那天早上去见的人,是艾拉?” ——因为要见情敌了,所以才郑重打扮? “我猜不是艾拉,嗯,至少我出门时是这样认为的。”裴湘微微摇头,温声解释道,“我调查过,那天早上出门前,我遇到了泰勒太太,根据泰勒太太的回忆,当时的我瞧上去心情极好,神采飞扬的——这是泰勒太太原话。 “她回忆说,我特意停下来问她,母亲会下楼吃早饭吗?而当我得知母亲早上会在卧室用餐后,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不过很快又变得高兴起来,还说真想尽快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好心情。之后,我就离开了丹宁男爵府。” “这样说来……确实不像是去见艾拉的表现。”霍克利慢吞吞地评价了一句。 裴湘望着有些欲言又止的霍克利,微笑道: “霍克利先生的心里估计是在说,戴维斯小姐的表现更像是去见心上人,对吗?” “心上人?”丹宁男爵迟疑地看向自己的长女。 裴湘坦然自若地扬了扬眉,含笑道: “我想,在我失忆前,托马斯·布坎南先生一定占据着这个位置,虽然,嗯,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可我醒来之后,所有人都承认这件事。那么,假设那天早上我打算去见的约会对象就是托马斯·布坎南先生,并且,我还和泰勒太太提到了要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和母亲分享喜悦……容我大胆猜测一下,那天早上……会不会是我以为的、布坎南先生计划向我求婚的日子。” 裴湘话音刚落,丹宁男爵就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异常冷峻。显然,女儿的猜测让这位当父亲的产生了很糟糕的联想。 见状,裴湘连忙说道: “父亲,你先听我说完。我说的,是‘我以为的’,但却不一定是事实,要不然布坎南先生这段日子也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忘了霍克利先生调查的资料了吗?那上面说,我出事的那天早上,布坎南先生一直待在家中,直到艾拉突然去找她……我想,在接到电话之前,布坎南先生确实是完全不知情的。” 裴湘的话让丹宁男爵稍稍冷静了一些。 然而,只要一想到女儿提到的布坎南和艾拉之间的不名誉关系,再想想当他的长女生死一线时,布坎南正在和嫌疑犯亲亲我我……他的脸色就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在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冷凝沉重前,霍克利适时地搭腔道: “我来总结一下戴维斯小姐的这些分析。戴维斯小姐,这些天以来,你从照顾你日常起居的仆人们的口中收集到了许多零散信息,包括事发前你的心情、穿戴、举止言谈和日常习惯等,最后倾向于你那天早上是去河滨公园见布坎南先生的。而让你单独出门又兴致盎然的理由,是当时的你预料到那天早上会被求婚?” 裴湘微微颔首,眸光微转: “确实是这样。父亲,霍克利先生,我知道我得出的这个结论是建立在很多假设上的,也没找到格外支持这个猜测的有力证据。所以,在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揣摩,再结合霍克利先生的调查,我发现这个结论是比较合理的。” 丹宁男爵这时候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他思索片刻才出声道: “安妮,你认为之前的你接到了某种暗示——布坎南会在清晨的河滨公园里向你求婚,所以才盛装打扮单独出门。但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布坎南那天早上根本没有出现在河滨公园,而他之后更是表现出了对这件事的一无所知。 “相对的,你在河滨公园里碰到了艾拉·布朗,还落水遭遇了生命危险……你在暗示,也许你当时被骗了,是艾拉借着布坎南的名义把你骗了出去,然后企图谋害你?” “是的,我是这样猜测的。父亲,霍克利先生,我之所以把我这个不算成熟周全的猜测说出来,也是因为目前的调查进度已经陷入瓶颈。既然暂时找不到破局的关键线索,不如从我的假设入手,从艾拉身上寻找突破,也许当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霍克利稍稍倾身,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裴湘含笑解释道: “假设我是被约出去的,那么,约我出门的联络手段是什么呢?口信?肯定不行。写信?信上必须有我熟悉之人的笔迹和印章,但从这一点来看,艾拉她有条件接触到布坎南先生的印章,也能弄到他的笔迹,但我并不清楚艾拉或者她的帮手有没有模仿笔迹的才能。 “另外,也可能是电话通知。关于这一点,我询问过负责电话接听的莱尔管家。他说在我失忆前的那些天里,家里每天都会接到来自布坎南宅的电话,所以,如果艾拉在布坎南家偷用他的电话假传消息,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里面存在一个漏洞,就是如果我真的出事了,这一通电话也许会成为指控她的证据。所以,为了消除痕迹,接线员那里就不应该有那个时间段内两家通话的记录……” 听到这里,霍克利已经完全明白裴湘建议的调查方向了。 考虑片刻后,他十分干脆地下了决定: “既然暂时没有调查方向,那就按照戴维斯小姐的想法来。一方面调查接线员,一方面研究信函问题。” 说到这里,霍克利转头对丹宁男爵建议道: “戴维斯大人,如果戴维斯小姐曾经收到过伪造信函,那经过这么些天,那封信——假如真的存在的话,应该已经被有心人悄悄取走了。而能取走这封信的,应该是有机会靠近戴维斯小姐存放信件地点的仆人。我想,经过一番有针对性的调查,也许会有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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