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范宗华来破窑看望剑灵,一进门就直奔放置水壶的位置。 他这半天里说了好多话,又是拉架又是劝和,此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且口干舌燥,因此一进破窑里就先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壶的凉水,然后才坐下来和剑灵慢慢叙话。 “老太太哟,你这里是真清净,你可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了。嘿呀,郑氏撞破了她丈夫王大柱和张寡妇之间的奸情,当场就扭打起来了,之后又嚷嚷着还银子。好家伙,今日去天齐庙那边上香的人都围观了一回热闹,还有叫好的,起哄拱火的,哎,她们两个女人打架,我又不好上前拉架,只能扯着嗓子劝。还是有几位大娘最后看不下去了,才上前分开了大柱她媳妇和张寡妇。” 剑灵好奇问道:“郑氏要回银子了吗?要回多少?” 此时的范宗华还不知道整件事里有自家这位老太太的掺和,他揉了揉肩膀,无奈道: “还没掰扯明白呢,不过,我估摸怎么也得有七两左右的碎银子,好似还有个什么陪嫁的首饰,反正记郑氏是又哭又闹的。后来,她又趁着大家没防备的空隙,狠狠挠了王大柱好几下。 “哎呦,那之后王家婆子就不干了,抬手就要揍儿媳妇郑氏。郑氏也是厉害,她没和婆婆动手,但是也没有站着挨打,伸手把一旁煽风点火的小姑子拽到了身前替自己挨打。紧接着,郑氏的娘家人见王家婆子动手,也不乐意了,后来还有张寡妇夫家那边的族人……反正是乱做一团!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几家人才打累了,约定第二天再谈。嘿,郑家这次肯定不会轻易松口,因为王大柱不仅给了张寡妇银子,他还偷拿媳妇郑氏陪嫁的首饰……” 剑灵一边啃果子一边听范宗华绘声绘色地讲述天齐庙土地祠那边的混乱情形,心说这可比命数宝册上记载的还要热闹,可见凡事牵涉到了银钱,事情往往就会变得复杂。 与此同时,剑灵颇为理直气壮地想着,这和她有没有参与进来其实并无太大关系。从始至终,她也就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哪怕她此时不说,等张寡妇被贼偷光了家里的钱财后,这件事也会曝光的,到时候郑春花一样会大吵大闹。 再有就是,剑灵也想通过这件事的后续走向,试探一番所谓的命数到底是如何运转并“矫正”的。 七日后,榆树林附近的住户果然遭了贼惦记,但这次被偷的人就不是张寡妇了,而是终于索要回丈夫的私房银子和自己陪嫁首饰的郑春花。 至于这笔钱被那个不知名的毛贼偷走后会花在什么地方,会让什么人受益或者受累,剑灵并不知晓。但她明白,此后的事已经和草州桥东的住户们无关了,那是另外一些人族命数中的小小一环。 得知这个消息时,剑灵正在吃烤鸭子。 她细嚼慢咽地品尝着外焦里嫩的鸭肉,对所谓的命数运转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也对自己今后的打算和行事有了更充足的底气。 “殊途同归吗?”剑灵垂眸思忖,“那自然要选择一条相对舒服的路。” 半个月后,剑灵所在的破窑已经不是原本的破窑了,虽然外观依旧破败,但内里的许多家具摆设却焕然一新,谈不上多富丽堂皇,却绝对能赞一声舒适了。 这日,范宗华拎着一篮子菌子和一罐蜜腌果脯走进破窑,一进门就对斜靠在松软垫子上的剑灵说: “崔老八托我带给你老人家带了一些吃食,他说十分感念你老人家的指点,让他和丽娘解开了误会,又帮他们选定了吉日。等他成亲那天,一定要请你老人家去喝一杯喜酒。” 剑灵微微侧头,朝着范宗华的方向嗅了嗅,立刻闻到了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于是转眼间,她身上那种娴静淡然仙姑气质就消失不见了。 只见剑灵高兴地弯了弯唇,欢快招手道: “我闻出来了,是东水镇钱家铺子的果脯吧,快拿来,来,在这边放着。” 范宗华瞧着最近越来越开朗康健的老太太,心情也很松快。他把果脯递到剑灵手中,转身又去窑洞里储物的地方把菌子存放好。 放菌子时,范宗华瞧着角落里堆着的各种食物记,一边琢磨先吃那几样食材一边询问剑灵的想法。 剑灵咽下口中的蜜饯,扬声道:“今晚吃鱼,吴家二郎下午时送来了一尾鲤鱼,你瞧瞧还精神不?” 正在打量架子上食材的范宗华闻言一愣,目光四下一扫,便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深色的水盆,里面可不是正躺着一尾鲤鱼么。 他凑近一瞧,就知道这条鲤鱼肯定超过一斤重了,而且是极为新鲜的活鲤鱼。 范宗华弯腰敲了敲木盆,瞧着鱼在水中跳腾,尾巴跟胭脂瓣儿似的,不禁嘿嘿一乐。他心说,如今的日子可不缺衣少食了,而且也真像老太太之前所说的那样,现在每顿饭都能有肉有菜有羹有汤有甜有咸了,端是舒坦日子。 然而,范宗华眼中的舒坦日子,在剑灵眼中却还差得远呢。 她想穿更柔软更舒服的新衣服,想盖更轻更暖的香香被子,想吃更精致更丰富的肴馔,想喝那种琥铂色浓浓香的十年陈绍,想在夏天有各种水灵灵的水果吃,冬天有烧不完的上好炭火…… 但剑灵也知道,光靠给草州桥东这不到二十户的人家当仙姑,是几乎没有可能让自己过上期待中的好生活的——最起码短时间内不能。 “不止我自己要吃好穿好住好,还有范宗华的亲事。” 剑灵“望向”正在认真收拾鲤鱼的范宗华,想着之前崔老八对她透露的消息,眉间划过一抹思索之色。 “范小子之前为了给突然重病的李娘娘看病,花光了积蓄,这样一来,就耽误了他的婚事。阴阳宝殿那边倒是记载了范宗华的妻子身份,是草州桥附近人家的姑娘,也算是范宗华的青梅竹马,两人早有些情谊。 “按照宝册上一开始的记载,范宗华本该今年就成亲的。可是李娘娘突然‘重病’,打乱了命数,这婚事就耽搁了下来。先前阴阳宝殿那边请我来替代李娘娘活着,却没怎么插手范宗华的婚事,想来是推演过,范宗华的这门亲事最后不会出现变动。花光了积蓄的范宗华依旧会和自小有些情谊的姑娘成亲。” 可这有钱娶媳妇和没钱娶媳妇怎么能一样呢?命数宝册上的短短的一句话就概括了范宗华的一生婚姻,但是日子的苦与甜却是每个人实实在在过出来的。当了半个多月失明人族的剑灵十分清楚,新婚夫妇手里有钱滋润过日子,与新婚夫妇每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那体验肯定是不同的。如果能轻松一些,何必让一对新婚小夫妻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呢,甚至还可能会留有各种遗憾。 说实话,剑灵一开始是没打算插手这件事的。 可她和范宗华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就有些心软了。因为这范宗华确实是在任劳任怨地照顾她,哪怕他把她当做是对范家有恩的“李娘娘”,可原先的“李娘娘”绝对不像现在这样总是提出各种要求的,一会儿支使范宗华去做这个,一会儿又让他去做那个。 而这范宗华也从来没有怨言,一直乐呵呵地替剑灵办事,同时又是真的关心剑灵,实在是很赤诚憨直的记一个人。所以,剑灵绝对不会对范宗华的困窘视而不见,更不愿意让范宗华在岳家那边抬不起头来。 有了要帮范宗华娶媳妇的打算后,剑灵这两天一直在琢磨如何不离开破窑就可以快速致富这件事。可就像之前两位判官考虑的那样,守在“破窑”里的李娘娘真的很难找到一个合理又来钱快的法子。 “实在不行,就借钱吧,先把范宗华的婚事解决了。等五六年后,李娘娘的真魂平安归来了,我也能自由自在地行动,届时再把借来的钱连本带利还给人家。”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一想到借钱,剑灵就记起了三元镇上的那个卢华卢二少。于是,她便让范宗华以红衣女侠的名义给卢华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倘若卢华愿意借银子给剑灵。五年后,剑灵不仅会归还所有本金和利息,还承诺欠下一个人情,只要卢华的要求合情合理,她就会应允。 这封信寄出去以后,剑灵其实只是抱了一半儿的希望,毕竟借钱是情分,不借也正常,没什么可抱怨的。 另外,剑灵其实并不知晓,展昭在上次还钱时曾警告过那个纨绔子弟卢华。因为剑灵当时正在外面玩得开心,根本不在巨阙剑内。 所以,在剑灵心中,她和卢华还是非常友好的有借有还的熟人关系。 写完了借钱的信函,剑灵转头又开始兢兢业业地经营起了她的铁嘴李仙姑招牌。 她对草州桥东一带的街坊邻里们说,虽然老神仙在她病中赐下了卜算本事,但在她自身劫难未满之前,她并不能大肆使用。因此在最近几年内,还请大家不要四处传播宣扬破窑李仙姑算命看相的本事,当然,私下里和亲朋好友们偶尔提及一二,是完全可以的。 就在剑灵一步步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的时候。三元镇的卢家也收到了剑灵的信函,虽然信中的言辞非常客气且恳切,但因为前有展昭的警告,卢家人便不敢平常看待这封借钱信。 而卢二少更是十分紧张,生怕这封信函再把南侠招惹来。 “爹呀,虽然我已经洗心革面了,但、但确实还是不太彻底……要是、要是那个南侠展昭再来三元镇还银子,然后听了哪个看不得儿子好的小人的谗言,夸大儿子的小小劣迹,以为儿子还像以前那样胡闹,那、哪儿子岂不是性命休矣!” 李夫人在一旁担忧附和道:“华儿担心的有理,老爷,要不咱们多多奉上钱财,并表明无需归还,可好?菩萨保佑,可别再把那两人招来咱们三元镇了。” 李老爷摇头叹气道: “我听方儿说,南侠展昭在江湖上名声极好,而那位红衣女侠又和他走得近,想来也不是那种欠债勒索之辈。且你们看她信中所言,是偶尔路过草州桥东的破窑,见一失明老妇可怜,而老妇人的干儿子又孝心可嘉,就想帮忙一二,所以才管咱们家借钱应急的。 “这样仗义疏财又怜惜老弱的江湖中人,想来一定是重视承诺的。只要咱们把钱送出去了,对方肯定会按时归还的,说不定还会提前还钱。” “这……”李夫人一惊,失声道,“那岂不是这五年里,华儿日日都要担惊受怕了!记” 卢华顿时脸色惨白。 卢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低喝道: “你怕什么,倘若彻底悔改了,谁有闲心管你?” “爹,爹呀,我确实在改了,可那些江湖中人拍碎石头就跟拍碎豆腐似的,眼里又没多少王法,儿子是担心万一哪里做得稍稍不如意了,对方二话不说就要了儿子的命呀。爹啊,咱们又不是没听说过他们江湖好汉们是怎么‘替天行道’的,动不动就割人耳朵或者鼻子,血淋淋的好不狠毒呀,有时候不比那些土匪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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