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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倒吸了口凉气。 好在男孩勉强站稳，单脚跳到一旁的花坛边坐下，然后将拐杖放在一旁，双手轻轻抚住受伤的左腿。 难道是碰到伤处了？ 江念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没忍住，走上去询问道：“周云墨，你怎么了？” 周云墨抬头，朝她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事，可能走多了，有点疼。” 江念又问：“既然腿不方便，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周云墨：“我想晒晒太阳，顺便英语听力。” 江念看了看他，点头：“行，那你自己注意点，别摔倒了。” 她的语气是一种公式化的平淡，与从前那一年的班主任别无二致。 周云墨望着她，想听她继续说几句不一样的话，但很可惜，她说完这句，就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 周云墨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用力，直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才反应过来一般，将手松开。 明明对自己不一样了的，怎么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相信之前让自己感受的关心和温暖，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而这厢，已经走远的江念，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她本已经打定主意，不要对周云墨展现过度的关照。但刚刚看到少年殷切的目光，她又觉得自己真是个罪人。 这几天她其实一直很挣扎。 一方面，她害怕像上次那样，对周云墨太好，会让这个身世可怜的少年，将自己这份关爱看得太重，而作为宋敏敏的自己，注定要很快离开，这对他太过残忍。 另一方面，她又坚信，爱是能克制恶的，只要能让周云墨感受到这世界上的爱，未来还有无尽希望，他心中的恶念，就不会因为遇到一两个恶人被激发。 她实在不知如何掌握这个度。 纠结半晌，她终究还是回头转身，只是走到刚刚的地方，原本坐在花坛边的周云墨，早已经不在。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又过了几天。 这天中午，江念吃过饭正在办公室午休，班上一个男生，忽然急匆匆跑进来。 “宋老师，不好了，顾培又在欺负周云墨！” 江念一听，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边起身跟着男生往外走，一边忧心忡忡问道：“怎么回事？” 男生义愤填膺道：“还不是顾培太霸道。” 江念皱眉。 而此时在教室中，周云墨ʟᴇxɪ坐在自己座位上，顾培站在他旁边，用力地拍着他的桌子，高声道：“周云墨，你特么就是故意的！” 周云墨掀起眼皮，神色平淡，语气也淡淡：“我确实不是故意的，也给你道了歉，如果你还觉得不够，我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 原来是，刚刚在厕所，周云墨洗手时，不小心溅了几滴水在旁边的顾培身上。顾培一口咬定他是故意的，哪怕当时道了歉，还追回教室揪着不放。 原本这段日子，顾培处在一种暴躁不安的状态中，总觉得每天都被人在指指点点，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起。 此刻，他望着周云墨轻描淡写的神色，明明自己是居高临下，对方坐在椅子上，但还是让他感觉到对方的倨傲不屑。 他声音拔得更高，几乎是脸红脖子粗吼道：“周云墨，你别整天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英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冲上前，不就是为了在柳文雪面前表现么？想用救命之恩，让人以身相许，这算盘打得真好啊！” 他噼里啪啦一连串喷出来，周云墨依旧神色平淡，只是被他提到的柳文雪却坐不住，爬上前指着他怒道：“顾培！你别欺人太甚，遇到事害怕挺正常，你当时不敢反抗那些社会流氓，我非常理解，也绝没有怪你看不起你，但周云墨当时不顾生命危险保护我们几个，不是你能随便污蔑的，少用你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孙萌也跑上来，义愤填膺道：“就是！哪怕周云墨真的是因为喜欢文雪才站出来，但他就是保护了我们，就是勇敢就是英雄！” 柳文雪被她这样一说，顿时有点脸红了。 周云墨却是皱了皱眉，站起来道：“那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换做别人我也会挡在前面，况且……”他微微顿了下，“宋老师也在，我可能眼睁睁看着宋老师被那群流氓伤害。” 柳文雪看着他，眼神中刚刚升气的光芒，又略略黯淡下去。 原本围观的同学们，渐渐按捺不住了。 其实顾培在班上人缘不算太差，他虽然霸道蛮横，但也并不会随意欺负同学，唯一欺负过的就是周云墨。而周云墨是高不可攀的优等生，大都独来独往，和班上同学走得不近，所以先前大家或许有看不惯的，但也就是当个旁观者，并没放在心上。 但如今今时不同往日，那晚事发之后，周云墨就成了校园英雄，少年人大都慕强，才发觉原本不敢得罪的顾培是个孬种，周云墨才是真正的强者。 英雄是需要大家集体维护的。 此刻，顾培的咄咄逼人口不择言，轻而易举引激发了其他人的正义感，引起了群愤。 也不知谁开口说了一句：“顾培，你别欺人太甚，有本事就去跟那些流氓干一架，欺负同学算什么本事！” 顾培大怒，指着人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指的男生，梗着脖子：“本来就是，自己能做，还不让人说啦？” 顾培冲上去就要跟人动手，然而旁边好几个学生，团结一致围上来，将他挡住，七嘴八舌指责。 “顾培，不就仗着家里有钱有势么？有什么了不起？遇到真流氓还不是怂货一个。” “就是！就知道在学校里耀武扬威！” 一句又一句带着鄙薄的指责，像是紧箍咒一样钻入顾培耳中。他终于忍不住失控，将拦住他的人一个一个用力推开，发疯一般踹桌子砸东西。 原本围着他的男生，见状赶紧躲开。 周云墨皱了皱眉，也往一边战去。 正朝教室赶来的江念，听到教室里的大动静，心中一震，拔腿从门口冲进来。 与此同时，一本书从空中直直飞起，朝她门面砸来，他顿时双眼睁大，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那本书的飞翔之路。 砰的一声。 是书砸在周云墨脸上的声响。 他虽然偏过了头，那书还是在他额角划下一道清晰血痕。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包括发疯的顾培。 江念走上前一步，先是看了眼周云墨的脸，拧眉问：“没事吧？” 周云墨伸手随意摸了下脸上的伤，淡声道：“没事。” 江念望着乱糟糟的教室，怒道：“怎么回事？打架呢？” 几个男生争先恐后控诉。 “是顾培，顾培欺负周云墨，被人阻止就乱踹别人桌子。” “对，还乱砸东西。” 顾培望着这么多人的指责，涨红脸道：“是周云墨先故意给溅水！”然后抬手往旁边的同学乱指一通，歇斯底里大叫，“是他们先骂我！” 说实话江念这个便宜班主任也才当了两个月，对于如何与这么多青春期的孩子相处，其实并不怎么熟稔。他看了看一众义愤填膺的学生，以及面目狰狞神色几近疯狂的顾培。 其实不用仔细问，她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觉心脏突突直跳。 因为预感到事情可能正在朝很麻烦的方向发展。 其他人对顾培的冷眼排斥，最终都会被顾培转化成对周云墨的嫉恨。 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静：“行了，谁带周云墨去医务室上个药。” 又走过去，安抚般拍拍顾培的肩膀，柔声道：“顾培，你跟老师来。”在转身时，还不忘让其他人把教室收拾好。 也没再看周云墨，领着顾培出了门。 周云墨站在讲台旁，默默目送着两人离开，这时柳文雪上来道：“周云墨，你额角还在流血，我送你去医务室上药吧。” 周云墨摇摇头，淡声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同桌朱小志也上来道：“我陪你吧！” 周云墨还是摇头。 朱小志小声嘀咕抱怨：“宋老师真是偏心，明明你是为了给她挡那本书才被砸伤，她也不管，还对顾培这么和颜悦色，明明就是偏心。有个好爹就是不一样。” “别说了!”周云墨冷声打断他。 “哦。”
第43章 周云墨扯了下嘴角，脸色一片冷然。 江念望着桌前的男孩。 顾培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脸仍旧涨得通红。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江念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易近人。 顾培道：“在厕所的时候，周云墨洗手时，明明就是故意将水溅在我身上, 但就是不承认。我气不过追回去找他理论, 其他同学就合伙一起骂我。” 江念问：“他给你道歉了吗？” 顾培迟疑了下, 道：“道歉了, 但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一点不诚恳, 换谁谁气得过？” 江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周云墨和顾培之间, 他当然相信前者。倒不是因为顾培有冤枉人的前科，而是以周云墨内敛的性格, 他绝不会无聊到故意给人溅水。 当然, 她也并不觉得是顾培是故意冤枉人。 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天之骄子，在这段时间的舆论压力之下, 只怕心里早就已经变得不正常。 从而变得敏感, 草木皆兵。 她有点头疼。 以现在班上同学对顾培的态度，只怕再继续下去，这孩子心里会越来越不正常。 顾培当然不是个好孩子, 但在这件事中，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面对那晚的情形, 大部分人大概都会选择退缩, 就跟当晚袖手旁观的食客一样。 勇敢不怕死的人终究只有凤毛麟角，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谁也没有权利要求他勇敢面对流氓的拳脚和刀刃。 她倒是希望, 那晚的周云墨也不要站出来, 这样的话，没有对比，什么事也就都没有了。 但事已发生，无法再改变。 就跟她无法改变顾培的命运一样。 她不喜欢顾培，但想到这个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久之后就会离开人世，她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她不想他死，更不想他死于周云墨之手。 然而，她能努力改变的，也只能是后者。 她得让两人的仇恨，止步于此。 思忖片刻，江念开口道：“老师知道了，今天下午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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