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照例是魏烛要请各宫平安脉的日子, 给秦玉柔调整完药方后,他赶往庆元殿迟了些,一入殿便朝着桌案后的人叩首:“臣打玉楼阁来,耽误了时辰,还望陛下轻饶。” 魏烛心想,安妃毕竟是宠妃,拿着挡一挡责罚应该还是有效的。 李珩原是批着奏折,听闻此话, 微微皱眉:“安妃病了?什么病?” 魏烛面露难色, 瞧旁边侍奉的人不少,便想要凑近李珩再说, 却见他摆摆手吩咐道:“算了,你先去林太后那里,朕的平安脉明日再请。” 李珩转头又对高鸿说:“摆驾玉楼阁。” 高鸿将魏烛送出殿,见四下无人问了句:“魏太医,那安妃娘娘身子怎么了,可要紧啊?” 他们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得多掌握些消息才能保证不说错话。 魏烛擦了把额头的汗,这下好了,刚才没说出口,直接让皇帝都出动了。 他凑到高鸿耳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这……” 魏烛攥着拳:“但娘娘疼的厉害,倒也算是病了。” 这时李珩从庆元殿中出来,懂事的奴才们帮他打着伞遮着细雨,见魏烛头也不回地踩着水往外急走。 “他怎么了,也不打把伞。”李珩指了指雨中的人。 高鸿面露难色,背也弯了下去,想开口,但也没能张口。 雨水本就凉,空气又潮湿又冷,李珩边走边有些不耐地问道:“你支支吾吾这本事跟谁学的。” 高鸿第三次朝着李珩的耳朵出发,终于下定决心小声说道:“安嫔娘娘来葵水了。” 来葵水的意思就是不便侍寝,有些宫妃的身子会在这几日不舒坦,便会找太医调理,这话让高鸿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出来。 李珩也反应过来自己关心则乱,没有了解实情便急着过去,但既然喊了太医去瞧病,可能多少还是身子不适。 “罢了。”李珩扔下两个字,叹了口气:“你回去,把奏折带上。” 高鸿有些疑惑,他都说得这般明白了,怎么皇帝还要留宿玉楼阁? 秦玉柔喝完药后便一直趴在床上,听到殿外通传,真儿忙想将她扶起来,但她这头发是不可能梳起来了,于是她心一横,让她们去门口迎,就说她睡着。 李珩在没见到秦玉柔之前觉得不过是来个葵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见到人后差点没认出来。 她躺在床上,眼下染着青黑色,头发蜷曲在一起,虽有打理,但也能看出枯燥来,连耳珰也取下了,一点妆容都没上。 严萍觉得秦玉柔受了太多委屈,赶紧给李珩上眼药:“魏太医说娘娘这疼是因宫寒引起,定是先前那贼子下的药害得。” 假孕的事情严萍至今都不知道真相,更不知道自己口中的“贼子”其实是当今太后,但是秦玉柔和李珩知道啊。 她不得不睁开眼,不然再由着她说出些什么来,可就要大逆不道了。 “陛下。”秦玉柔小声唤道。 李珩见她醒来,忙让严萍倒杯热水来。 “能坐起来吗?” 秦玉柔点头,慢悠悠起来,但腹中实在不适,她轻轻按下去,这一动弹额头上便冒了些汗。 李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在林太后下药这件事上确实是秦玉柔息事宁人,承了这份痛。 他接过水来,本打算将水递给她,瞧着她手还在揉肚子,便手腕一转,直接送到了她的嘴边。 秦玉柔先是一愣,但瞧着严萍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猜想那头李珩在做戏,便就着皇帝的手喝了下去。 昨天一夜她因着腹痛没睡好,这会儿阴云密布,困意袭来,没一会儿她便昏昏沉沉沉沉地睡了过去。 秦玉柔在梦中亦能感受到腹痛,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感觉五脏肺腑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撕咬,折磨蚕食她的生命。 她恍惚间想起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病魔折磨她那么多年,怎么死了还是这么痛。 李珩在玉楼阁的桌案上继续批改奏章,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秦玉柔还是没有醒来,他听到一点声响,搁下笔后走到床前查看。 只见她额上覆着薄汗,身子蜷曲着,似乎在努力抓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疼,好疼,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枕头上也有了泪痕,看来已经疼了好一阵子了。 他唤来真儿打来清水,将帕子浸没在里面后拧干,拿着帕子凑近秦玉柔的时候发现真儿在盯着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 “奴婢来吧。”真儿上前,伸出双手。 李珩将帕子给了她,然后起身看着真儿将秦玉柔脸上的汗珠擦走。 或许是舒爽了,秦玉柔呓语慢慢少了,只浅浅□□着,一句一句喊着疼。 真儿走后,李珩仍旧守在床边,一直等到她眉头舒展才放下心来。 林太后给秦玉柔下药挑的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据说还让她在院子晒了几个时辰,若当时自己在宫中的话…… 他伸出手,将那被子整了整,盖住了露在外面的玉足。 又过了两炷香,秦玉柔才悠悠转醒。她感觉自己头发都湿了,应是流了不少汗。那会儿在梦中的感觉实在真实,让她有些恍惚自己是否还活着。 她扶着腰起身,四下寻找着鞋子。 “要做什么去?”皇帝竟然还没走。 她顶着泡面头有些难为情,一出声发现音也是绵软的,道:“臣妾想喝水。” 李珩调转脚尖,摸了下桌上的壶,温度应当正好,便给她倒了一杯。 他看着秦玉柔面上毫无血色,本想再帮她喂下去,却被秦玉柔一手接过。 “臣妾自己来就好。” 温热的水流淌进腹腔,解了干渴,但她还没缓过神来,心想到底怎么回事,这屋里也没旁人,皇帝这是照看病人上瘾吗? 如今是申时,但却因天色昏暗而如同傍晚一般,李珩点着蜡烛批着奏折,就听到那旁哀怨无比的声音。 秦玉柔正在叹气。 她身子不舒爽,却也不想再睡了,又不知道能玩点什么,可不就只能叹气了。 她开始后悔,她不应该说自己对猫毛过敏,这样的话她也可以养些小猫小狗玩玩,但是猫狗会产生很多毛,她有点担心这个。 又是一声叹气。 李珩走了过来,看见她似乎气鼓鼓地在想些什么,便提了件她可能感兴趣的事情。 “晚膳想吃什么?” 若按照往常,秦玉柔病在床榻上,严萍给她安排的晚膳只可能是粥了,但是李珩清楚,葵水并不碍着吃饭,反而应当精补,便问了。 她兴高采烈地刚要张口,便听李珩说:“鸭子不能吃,性寒,等过了这阵再说。” 秦玉柔嘴巴都没来得及闭上,心觉这皇帝真的不对劲,这个时候不应该什么也不提醒,让她自生自灭得好。难道是忽然产生的怜悯之心?还是他又想起自己的母妃了。 肯定是了,毕竟李珩说过她的母妃也有宫寒之症,不然他这副冷冷的性子,怎会如此古道热肠。 见她不说话,李珩以为她是失望了:“旁的还是可以选的,朕瞧你平日挺喜欢那道兰花豆腐的,如何?” 要是能选的话,秦玉柔更想吃肉,于是她慢悠悠摇头:“臣妾想吃鸡丝银耳和扒鱼肚卷。” 李珩点了头,秦玉柔一扫脸上的阴霾,开始美滋滋等待晚膳。 瞧着她开心了,李珩便又回到桌案旁,下笔也轻快不少。 御膳房很少接到皇帝钦点膳食,本已经备好各宫晚膳,结果临时加菜,有些手忙脚乱,不过一听是玉楼阁那位宠妃想吃的,也都心下明了。 秦玉柔的腹痛也就在吃饭那段时间消停了会儿,躺在床上的时候又疼得要死要活。 “疼得厉害?” 秦玉柔觉得李珩又是嫌她吵,忙道:“臣妾睡着就好了。” 她被这疼痛折磨得毫无睡意,轻轻按压着试图缓解着,只揉了几下便又作罢,只捂着,将自己缩成一团,过了会儿后又开始叹气。 怎么来个葵水像是渡劫。她真的好想念止疼片,没有止疼片真的要命。 若是李珩不在这里,她非得喊上几声不行。 “还是很疼?” 她掐着指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没用,又疼又委屈:“臣妾是不是吵到您了,那臣妾去贵妃榻上睡吧。” 刚要起身,一只手揽了过来,将她重新带回床上。 “躺好。” 李珩记得,少时自己坐在母妃腿上,母妃说腹痛的时候,他帮着揉揉就会帮她缓解不少。 男人的手温热又有力量,如同源源不断的热源,轻轻揉着,让她舒服不少。但这姿势和背后抱住没有区别。 秦玉柔不好意思道:“陛下,这……”这不大合适吧。 秦玉柔的发顶摩搓着他的脸,李珩觉得微痒,挪动下后才回道:“喝醉酒那晚你也是这样抱着朕的,怎么,忘了?” 秦玉柔记是记得,但就是忘了自己为何抱上去的,而且因着这一抱,她还换了一趟出宫。 不过她也不是扭捏的人,皇帝自己提出来的,由着他便是,瞧他这手法娴熟,估计旁的嫔妃来葵水的时候也是一样被照看着。 毕竟,皇帝虽然冷冰冰的,但骨子里是个绅士。 不只是肌肤相亲,两人靠得近,身子也暖了过来,如今还没开始燃炭火,这种温暖实在让秦玉柔一个“病中”的人很受用。于是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李珩察觉到她浅浅的呼吸后才慢慢停下手,但手却没有离开。 反正抱都抱了,也不是第一次,抱一会儿与抱一晚又有什么区别。如此想着,他又将她抱得紧了些。 葵水的疼痛持续了四天,但后面两天明显收了劲,秦玉柔多少能脱离床的桎梏,偶尔组两场牌局。 就在她葵水彻底结束的那天,她却愁眉不展,因为要去赴林太后的赏玉宴。 其实秦头几日便让严萍代自己去告假,但是林太后没有允,说她也是时候出来逛一逛了。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早起床梳妆,因着葵水,她气色也不是很好,真儿和玉竹要给她多上些妆但被她拦住了。 避开严萍,她小声吩咐:“就该让后宫其他人看见我这副模样,这样才能继续在阁子里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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