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萧钰第一次回府,然而这段回府之路,却是让萧钰最难熬的一段路途。 待抵达府前后,萧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翻身而下,至于周芸婉,自有一旁的下人服侍她下马车。 下了车,萧钰终于得以逃离那令人倍感压抑的氛围。 如今,萧钰的府邸虽勉强还能称一声王府,不过是因为豫王居住在此,若是豫王哪一日离开了,这府邸,便也只能是一座普通的府邸了。 自姚玄德起兵之后、萧钰被捕入狱后,宸王府的牌匾便已经被摘了。后来,府中老管家怕牌匾处空荡荡的不好看,便又寻了一名匠人来,重新为府邸打造了一块牌匾,只是,王府二字已不能用,便只能在牌匾上不尴不尬地打上萧府二字。 耀目的日光照在那牌匾之上,萧钰抬起头,觉得自己似要被这二字刺伤了眼。 在高处站惯了,怎能容忍自己有朝一日归于平庸? 想当初,他还在豫地之时,不过是藩王嫡次子,于他而言,得到父王的赞许,便是极好之事;后来,他代替早逝的兄长成为豫王世子,日后能继承一地,又觉得,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可到了如今,他来到这京城之中,走上过金銮宝殿,见识过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怎甘心再度回到豫地之中,老老实实地做他的藩王世子,等着有朝一日豫王薨逝,再从他手中接过担子? 他不甘心,所以,他不能心软,不能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 周芸婉站在他的身旁,同样也想起萧钰第一次执着她的手步入这座府邸之时的情形。 那时,萧钰还未获封宸王,也未曾为了权势地位而选择舍弃她。 他让她以女主人的身份踏入了这座府邸,并拉着她的手,带她逛遍了这座府邸的每一处。 他与她诉说着他心中的豪情壮志,在他所规划的瑰丽未来之中,自然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歪着头,认真倾听着他的话,眼中满是崇拜之情。 那时的他们,拥有的不多,但他们的喜悦与憧憬,却是那么的真实。 今日,他们站在府邸前打量着府邸的情形,与那一日,是何其相似。 只是,她的眼中没了光,他的眼中没了她。 他们终是回不去了。 …… 厚重的红漆大门訇然而开,老管家小跑着来到萧钰与周芸婉身边:“二位,豫王有请。” 顿了顿,他小声提醒道:“表小姐怀孕之事,王爷已经知道了,王爷很不痛快,小主子与表小姐多加小心。” 他担忧的目光越过萧钰,落在了周芸婉的身上,不动声色地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转了一圈。 周芸婉对着老管家笑了笑:“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想到让姑父消气的法子。表哥,你说是不是?” 这偌大一个府邸之中,如今也唯有亲眼看着她长大的老管家,对她存着真切的关怀之意。现在想想,此事实在不可谓不讽刺。 萧钰一心想着该如何如何应对豫王的诘问,并未分出太多注意力在周芸婉和老管家身上,闻言,只当是周芸婉想让老管家安心,便随口应和了一声。 他未曾注意到,在他应和之时,周芸婉唇畔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推开门,萧钰与周芸婉看见的,便是满面阴沉之色的豫王。 在周芸婉的记忆中,豫王向来都是从容自若的,极少有失仪暴怒的时候。 但这对于一般人而言,也足够了,只要豫王沉下脸来,他面前的人便会开始局促地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 从小到大,萧钰没少挨过他这样的冷脸,对此已是驾熟就轻。 只见他对着豫王行了一礼,开口道:“父王,儿子知错。” “你这次,闹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阿钰。原本你的婚事就有些不上不下,你以为,在你让自己的表妹怀孕之后,还有哪家的闺秀愿意嫁给你吗?为父辛辛苦苦为你布局,转眼就让你毁去大半!” “父王,儿子知错。”萧钰又将赔罪的话重复了一遍:“儿子会尽量去弥补。” “你预备如何弥补?”豫王犀利的目光直直钉在萧钰身上。 这儿子还有补救之心,还不算是无药可救。只是,豫王已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好生吃个教训,以免他往后再乱来。 “回父王的话,儿子会让表妹打掉腹中的骨肉,待大婚后,再将表妹接入府中。” “若是没有今日大长公主府这一出,你这么做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你和周氏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你想挽回此事带来的影响,唯有将周氏远远送走,自此之后不再与她相见!” 萧钰闻言,惊道:“父王!” 他已料到豫王对周芸婉不会太过友善,却未想到,豫王竟连周芸婉的存在也不能容忍了。 豫王盯着萧钰,冷哼一声:“你若是仍然将周氏留在身边,往后,只要旁人看到你与周氏同时出现,就会想起你所做的糊涂事,本王劝你好生想清楚了!这么简单的取舍,应该不难做吧?” “自然,若是日后你有了让周围人都闭嘴的本事,你也能随时将周氏给接回身边。” 周芸婉虽也是当事人,豫王却从始至终不曾看过她一眼,仿佛她不值一提。 萧钰在经过片刻挣扎之后,向周芸婉投去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而后对豫王恭声道:“那就依父王所言吧。不过,父王您要答应儿子,表妹会一直平安无事,直到儿子将她接回。” “这是自然。本王还不至于对一个女郎痛下杀手。” 周芸婉听着这对父子三言两语便决定了自己与自己腹中胎儿的命运,不由笑出了声。 豫王与萧钰怀疑周芸婉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否则,在这等情状之下,她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只见周芸婉温柔地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开口道:“打掉我腹中的胎儿,你们确定吗?即使,这注定是萧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在豫王父子震惊的目光中,周芸婉收敛了笑容,冷冷地对萧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对我,方才,在马车上,我为你斟的茶里头放了绝子药。你要不要赌一赌,你若是杀了我腹中孩儿,你还能不能有下一个孩子?” 萧钰仿佛看到柔弱无害的兔子露出獠牙一般,面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闻言,他下意识反驳道:“这不可能!你如何能料到今日之事,提前备好了避子汤?” “怎么不可能?我虽未料到自己怀孕之事会在今日被人揭穿,但我可不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怀孕!从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之日起,我便开始为我们母子的性命筹谋了。依着姑父的性子,若是他知道我怀了表哥的孩子,定不会容许我的孩子活下去,兴许连我的性命,他也不会在乎,他惯来如此,对于不入他眼的人或者事物,最是冷心冷情。” “至于表哥你——兴许你一开始会犹豫,但最终,你必然会走上姑父为你规划好的道路。一直以来,难道不都是这样么?既如此,我怎么可能把自己与孩子的安危寄托在你的身上?” “我不信你!唯有我的孩子成为你唯一的孩子,我们母子,才能真正安全!” 她已悄悄请大夫来为她看过了,她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婴。 只要这个孩子能顺顺当当地出生,平平安安地长大,往后自能成为她的依靠,她也能结束一直以来被豫王父子轻贱的现状。 父子俩竟被他们一直以来看不起的女郎给摆了一道,他们此时的表情真真精彩,周芸婉只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萧钰惊怒交加,豫王则铁青着一张脸,面上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那目光,似森寒的利刃一般,欲将周芸婉钉死在原地。 他举起了蒲扇般的大掌,眼看着就要朝周芸婉挥下,周芸婉强忍着心中的惧意,用一种豁出去的眼神回瞪着他。 最终,这一巴掌没有落在周芸婉脸上,而是半途转了个弯,将萧钰的脸抽得通红。 “哼,孽子!本王早就与你说过,你若是管不住自身的□□,便是个废物,看样子,你丝毫没有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中啊!” 萧钰先是被自己最信任的女人背叛,而后又被亲爹教训,面子里子尽失,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愤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父王教训得是。” “你今日能为了个女人,而坏了咱们的大计,他日,又焉知你不会糊涂到因她而丢了王爵丢了封地?你不会以为,你被立为豫地世子,就高枕无忧了吧?” 萧钰闻言,瞳孔猛然一缩,周芸婉也蹙起了眉。 豫王又看向周芸婉:“你不会以为,你拿捏住这个逆子,本王就拿你没办法了吧?本王告诉你,本王能为他请封世子之位,自然就能废了他!” “那您为何不直接除掉我腹中孩儿,然后废了表哥呢?恐怕是因为,您也知道,表哥是您膝下唯一的嫡子,而根据本朝律例,在有嫡子的情况下,不可立庶子为世子,若是没了嫡子,庶子只能降等袭爵吧?” 提到这王爵继承权的话题,就免不了要提一提先帝。 先帝在继位之初,因感念藩王们在驱逐伪帝、迎他归位的过程中出力良多,给予了藩王们极大的权柄,但到了后期,他也逐渐察觉到藩王们的威胁。 他不好明着对藩王动刀子,便只得在藩王继承权上下功夫。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多数藩王都嫡子不丰,譬如当初趁着昭睿帝初初登基便举兵谋反的皇叔秦王,膝下便无嫡子,只有一群庶子,齐王与赵王虽各有一嫡子,但都是家中的独苗苗。 针对这一特性,先帝颁布了律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子承爵,三代后始降,庶子袭爵,其爵位从庶子这一代便开始降等。此律令一出,当即便遭到了诸多藩王们的反对,先帝却拿着礼法说事,嫡庶当有别,否则极易引起家宅之乱,他也是为皇叔和堂兄弟们考虑云云。 在先帝的再三劝说之下,藩王们不得不接受了这对于他们而言极为不利的规则,并开始频频踏足正妃的住处,没有嫡子的自然希望能早日生出个嫡子来,有嫡子的则希望为自家再多上一层保险。 可惜生孩子这事儿,并非藩王们想生就能生的。尽管藩王们如此努力,仍有人未能成功生出嫡子来。这些人免不了要打些歪主意,譬如说将庶子改记到嫡母名下充作嫡子。藩王们有他们各自的谋算,然而先帝也不是傻的,为假嫡子请封世子的奏折都未能批下来。最终,藩王么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明情况,而后让自家儿子降等袭爵。 故而,周芸婉才笃定,豫王必不会轻易废黜萧钰。 他若是想废了萧钰重新扶持一个庶子上位,要么他就得接受王爵降等的事实,亦或是他熬到现任王妃没了,再续娶一个妻子,诞下新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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