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道:“阿蛮,我倒是认为,你不必灰心。此事被遮掩得极严,若非皇兄出手,谁能做到这一点。皇兄他,心中对你……还是十分看重的。” 见萧蛮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涪阳王又说:“你离家之后,你可知你父皇是如何对外宣布你的去处的?” 萧蛮道:“我不知。” 他离开上京以后就直接南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齐国。 彼时的魏国是他的伤心地,虽然南下数千里,路途颇多曲折,但他却硬生生做到了闭上耳朵,垂下眼睛,不听不看,只顾离开。 若非在齐国遇到程灵,双方互有救命之恩,交上了朋友。而程灵又为他解开了部分心结,后来齐国动乱,程灵不得已带人来到魏国—— 萧蛮只怕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踏上魏国的土地了。 一个会莫名其妙发狂杀人的嫡长子,他还能承担国之重任吗? 纵然在众皇子中,萧蛮最为名正言顺,可越是如此,他才越是要离这个国家离得远远的。否则一旦新君立定,对双方都绝无好处。 当初父皇放他离开,怕是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与其日后双方尴尬,甚至兄弟相残,不如就当……没有他萧蛮这个儿子吧。 萧蛮的眼睫微微垂下,却听涪阳王道:“阿蛮,你的爵位还在!” 萧蛮抬眼,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动容。一年过去了,他的爵位还在? 涪阳王又说:“太子殿下夜梦先人,受其所感,因而自请入相国寺诵持修行,习文练武,祈福苍生……这是皇兄对外公布的消息。” 所以,魏国的太子仍是萧蛮! 萧蛮的手动了动,他漠然的脸上表情又有了细微变化。 但在片刻后,他又垂下了眼睛,然后他道:“王叔,废立之事非同小可。这或许只是拖延之策,并不能证明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涪阳王就张了张口,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而旁边的程灵眼观鼻鼻观心,听了一肚子秘辛,这个时候说实话,她是有些后悔的。 萧蛮敢留,她敢听——程灵现在却觉得,自己先前未免有些过于傻大胆了。萧蛮原来不是普通皇子,竟是魏国太子。 这个世界上,有些秘密不是那么好听的! 甚至在这一刻,程灵觉得,自己原先对萧蛮的那些信任,都仿佛有了裂痕。 萧蛮为什么非要留她?留她听这些,有什么好处吗? 有的,好处就是,程灵的鬼门十三针可以镇压萧蛮突然的狂暴之症! 一如赤霞城王邕,他曾经想要程灵为己所用,便施展种种手段——不,不行,不对!她不能拿萧蛮与王邕相比。 不知不觉间,程灵后背已是凉透。 她心中却为自己先前对萧蛮的恶意揣测而感到惭愧,只觉得自己方才突然生起的小人之心,实在是有些过于阴暗了。 从两人相识以来,萧蛮对她的帮助不可谓不大。她固然对萧蛮诸多维护,可萧蛮对她,难道不是生死相托? 尤其是回龙滩那一次,柳颢来袭。 萧蛮为救程灵而被剑气反噬,若非后来空山老人现身,萧蛮那时或许就已经死了。 如此情谊,决不能作假。又何况相处这样一段时日,萧蛮为人如何,程灵再没有不清楚的。 程灵心中羞惭,因为听到这等天大秘密而产生的不安,倒是在不觉间又消退了许多。 她的思路清晰了,再回想萧蛮与涪阳王的对话,又想一想萧蛮曾经在齐国时的状态,只觉得还是萧蛮的观点更有道理。 一时间整个内室气氛都是沉默的,片刻后,还是涪阳王先打起精神。 他沉声道:“阿蛮,其它的都可以先不谈,咱们只说一点,你的这个怪病,我们必须得治!” 是啊,他们之前谈论的本来就只是萧蛮的病症,结果一番牵扯,秘密越说越多,关于萧蛮的病症,却反倒没有头绪。 涪阳王又问:“除去这两次,阿蛮,你还有过其它的狂暴的时候吗?” 这一问,萧蛮就又沉默了。 过了一小会儿后,他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不知道……王叔,狂暴之时,我自己是没有记忆的,除非事后有人告知于我……不!” 萧蛮像是想起什么般,忽然声音微微一提,他甚至还突地站起了身。 “我、像这样突然失去记忆,整个人好像被关在黑匣子里……这样的情况,我幼年时其实有过两次。” 涪阳王惊道:“幼年?几岁时?” 萧蛮道:“五岁那年……” 说到这里,萧蛮又停下了。他不但停了下来,还忽然脸色一白,紧接着,他脚下踉跄一步,口中却发出一声痛哼。 萧蛮抱住头,痛得大汗淋漓。 涪阳王急道:“阿蛮!” 程灵连忙上前去,一手点按在萧蛮脑后数处穴位之上,一边提醒道:“萧兄,不要再想了!快平静下来!” 萧蛮一手紧抓在程灵手臂上,一边受她安抚,鼻间又嗅到她身上清爽的香气,脑中不自觉便冒出念头:程兄虽是江湖出身,却也有士族般的风雅,倒是会熏香。 如此念头一动,思维转过来,那些痛苦的回忆远去了,脑袋果然就没有那么痛了。 他一身大汗,又坐回床上,整个人犹似虚脱般。 程灵想将他放开,去药箱里给他拿药,结果萧蛮却紧紧抓住她的手。 “程兄,你不要动!” 程灵劝道:“萧兄,你放松,我去给你拿药。” 萧蛮这才缓缓松手,他坐在那里,看着程灵拿药,神态倒是有些乖巧。
第173章 涪阳王的令牌 程灵从涪阳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这个时候,围在王府侧门边的闲人们早就被尽数驱散,街边一片清净。 萧蛮本想亲自送程灵,但这话才刚刚说出口,没等程灵有所回应,萧蛮自己却又将自己给否了。 “我如今回了魏国,身份敏感。”萧蛮微微低声,露出一丝苦意,“在人前,却是不便与你过于亲近,否则反倒是害你。” 程灵闻听此言,却是无话可说。 萧蛮说的是实话,一个身份敏感的太子,她现在确实结交不起。如果她是孤家寡人,那她什么也不怕,但她不是! 萧蛮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彻底退让,在魏国销声匿迹,要么迎难直上,放开一切顾虑斗争到底。 而不论是哪一条路,其实都危险重重。 退让不等于安全,反而有可能招来无穷无尽的追逐与暗杀。 而往前直行,那就更加危险了,一个随时有可能发狂的太子,他拿什么去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程灵最后道:“萧兄,当务之急,其它一切都可以抛开,将你的病症治好才是最紧要的。你放心,你的这个情况其实并非无法可治。” 萧蛮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其实是不太相信自己这个怪病能够医治的,因为此病发作实在无迹可循。 纵使程灵的鬼门十三针可以缓解疏导他的情况,但那也得在他发作以后才能施展。但凡稍有差池,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一回,那一切就都毁了。 程灵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解释精神分裂症这个事情——或许萧蛮这个不应该叫精神分裂,而应该……称作“双重人格”? 她只能强调:“萧兄,不要悲观,情志之症由心而起,你的心志越是强大,对于一切怪症的抵抗能力也就越强!” 又说:“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 “萧兄,举世之间,虽有无穷恶意,但你要知道,你来到这个世上,最初一定是由善而起。万不可令亲者痛,仇者快!” 萧蛮顿时受到震动,世上劝人乐观坚持的话有千万种,但不知道为什么,程灵说的话偏就更外能触动他。 萧蛮忍不住低声道:“程兄,我的出生导致了母亲难产,我的母亲因我而亡。” 这是他最大的心结,从他幼时得知谨妃并非他亲母的那一刻起,这个心结就种下了。 因为不停有人在他耳边告诉他:他是有罪的!他的生母因他而亡,他的出生就带着血腥与罪孽! 年幼的他曾经因此而觉得天塌地陷,长大以后,他虽然明白这或许是有心人为瓦解他心志而做的误导,可“有罪”的认知已经在他心中扎下了根系,他宽恕不了自己。 直到这一刻,程灵用这么平常的语气说——你来到这个世上,一定是由善而起。 程灵又说:“萧兄,难产不是你的错,你的母亲既然宁愿付出生命,也要生下你,那你就更加应该要带着她的血脉,好好活下去!” 萧蛮便将手捂在心口,默默咀嚼那四个字:她的血脉…… 话说到这里,再多说就不必要了。 约好了三日后再到王府来看萧蛮,程灵就告辞离开。 涪阳王给了程灵一枚令牌,告诉程灵,有了这枚令牌以后,在庸州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出示这枚令牌,基本上就都能解决了。 如果再不能解决,涪阳王也很豪气:“到那时,你只管来找本王便是!” 当然,原先王府告示上说的,若有能医治“世子”怪病之人,可赏黄金千两——这千两黄金,涪阳王也非常爽快地命人取了来,要奖赏给程灵。 程灵收了令牌,推辞黄金,理由是:她其实并没有完全将萧蛮的病治好,受之有愧。 她还说:“王爷的奖赏如果一定要给,不如便等世子痊愈。到那时,王爷便是不给诊金,小子说不得也要向您讨一讨呢。” 涪阳王顿时哈哈一笑,乐了。 萧蛮此等奇症,若当真能完全治愈,那该多好。 夜间,程灵回到白鹭染坊。 平安坊那边的宅院虽然都已经购置回来了,但里头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整,所以并不能马上搬进去住。 程灵还打算在准备用来自住的那套宅子里,挖一个化粪池,造一套便利的卫浴设施。 咳,主要是古代的厕所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承受了。 在没有条件的时候,硬生生忍下也就罢了。有条件以后,那可不就得对自己好点么? 至于化粪池的排污问题倒是不用担心,庸州城里有专门收夜香的人,一段时间清理一次也就成了。 化粪池的构造也不复杂,是现有条件可以建成的,程灵亲自画了图纸,只等工匠到位,就可以开建。 这一夜平稳过去了,第二天一早,程灵做完早课,又带着杨林、吴耘以及染坊内暂住的三十名兄弟练了一会儿功。 杨林和吴耘算是她的记名弟子,其他如洪峰等人虽然与程灵没有师徒之名,但从吴国到魏国以后,这些人都成了她的部曲。 程灵自然不会吝惜于教导这些人,哪怕不可能将他们每一个人都教成高手,也要使他们筋骨强健,人人都能具备几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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