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和乌狄一个站在桌前,一个蹲在桌上,看着云笈怒上眉梢,均是没多说话。 云笈往窗外看了看。 月色已深,她竟被两根定魂针困住了将近三个时辰。 岁星境又如何,放在当年,就算再来两根定魂针也奈何不了她。 而现在小床上还躺着一个夏霜,只一根定魂针,就让她昏迷到现在。 云笈有些头疼:“褚辛在哪?” 秋蝉道:“不出意外,应该在海牢。” 云笈按住怦怦跳的太阳穴:“……真被弄走了?” “是,而且是他自己认的罪。”秋蝉沉默了瞬间,“自认是他做掉了魏明德。” 还真的是褚辛。 那么,大概前世明珠阁没落,也与他有关系了。 这就对了,云笈想,这是褚辛会做的事。 若是对魏掌柜轻轻揭过,她才要怀疑褚辛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去。 然而她还是冷冰冰道:“平时那么聪明,现在竟然自己认罪。现在好了,能不能出来都说不准。” 秋蝉说:“现在只是押入海牢,等到审判之后,未必不能再放出来。” 此时,一直沉默的乌狄幽幽道:“就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审判……” 云笈猛地看它:“什么意思?” 片刻后。 云笈揪住乌狄的翅膀,快要将它的翅膀揪下来:“他会褪羽,你怎么不早说!” 乌狄欲哭无泪:“是褚辛不让我说啊……他说他能够自己扛过去……” 云笈气笑了。 是啊,这也是褚辛会做的事!褚辛一贯觉得自己很厉害,什么都能一个人做好。 海牢也能扛过去,褪羽也能扛过去。 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命不凡。 令她讨厌。 放在前世,褚辛说他能扛过褪羽,她姑且信了。 现在就算了吧! 白天去海上夺草的行头还在,云笈又翻出几件法器放进乾坤袋,束起长发,是准备再次出发了。 秋蝉不无担心道:“殿下,外面有三殿下的人盯着,今晚还是不要冲动为好。” 云笈反问:“若褚辛就是今夜褪羽呢?若是他连明日都抗不过去呢?若是他……真的死在那里呢?” 说到最后,她瞳孔微颤,深呼吸,将绑着法器的腰带系紧了些。 秋蝉便知道云笈是又打定了主意,劝不回来的。 “夏霜还睡着,秋蝉,你留在这里帮我看好情况,一有问题,立刻用羽书令通知我。” “是。” 说完褪羽的事,乌狄便不作声了。 直到云笈说:“乌狄跟我一起走。” 乌狄才抬起头,拍拍翅膀:“我,我吗?” 云笈:“嗯。” 乌狄很快便知道自己是什么用处。 云笈派了人来盯梢,云笈便不能走正门,不能跳露台,只能爬窗。 乌狄飞在前面探路,云笈走在后头跟着,一人一鸟鬼鬼祟祟贴墙走,才没被发现。 等到离开客栈,确认走出了云瀚的视线范围,云笈才掐着诀往前走。 “殿下,你不觉得褚辛对魏掌柜还手太重了吗?”乌狄说,“他只是个半妖。” “是不是半妖,又不是他能够选的。我不是他,不知道魏掌柜怎么对他,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云笈手中法决变换,坚定道:“所以,我没有资格评判他,更没有资格替他原谅谁。” “不,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资格替他原谅谁。” 乌狄的豆豆眼里盈出水色:“殿下……” 没等乌狄感动多久,云笈就将他往前面一扔:“看舆图太影响速度。你在前面引路,我们加速跑过去。” 乌狄嘎嘎叫了两声:“没问题!” 距离城镇越来越远,璀璨的灯光远去了。 前方的路越来越黑,云笈按捺畏惧,就着微弱的月色前行。长发与衣摆划出迅捷的弧线,随她在海风中奔赴远方。 褚辛就算要死,也不该死在这里。 不该在海牢。 那里太冷太潮湿,跟他一点也不配。 云笈想,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褚辛祈祷。 祈祷在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之前,褚辛一定、一定,不要出事啊。 海牢里,是粘稠的、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的黑色。 这座牢狱建在海底,空旷的囚狱中没有一线灯光,连月光也照不进来。 囚室四面无窗,只留有一个狭窄的排风口,墙壁上雕刻着繁复的符文,连接着束缚囚犯的锁链。 这里极安静。 即便凝神去听,也只能听见黑暗中,有一道很浅很浅的呼吸。 褚辛倚靠着墙坐着,双手被锁链扣在墙上。 俊美的脸惨白,沿着耳垂到锁骨被打出一道鞭痕。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被血色浸染,快要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 就连他所坐的位置,都漫出一滩混杂着血与海水的红色。 入海牢的第一道关已经过了。 接下来几日,他都会被这法器束缚着。法器会不断汲取他的力量,并不时施放雷系法术。 这般苦楚,就算是放在高阶修士身上,也使人难以承受。 褚辛可以用尽各种办法和手段,哪怕伪装成所有半妖里最卑劣无能的那个,使自己过得好一点。 在受刑时,他甚至想过,他的所作所为,怎么那么像云笈那个二百五。 学什么直白莽撞,又装什么高尚。 可他竟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他本就不属于青云。 更不想借青云的光,去接受乾朔皇子的人情。 褚辛见过的痴男怨女不少。苍术赶来时,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忍不住想,若那些人因为苍术放过了他,那么,他算什么? 苍术送给云笈的礼物? 等着云笈看见他毫发无损,感动到泪流满面,对苍术连连道谢? 呵。 束缚法器发出一道滋滋电流,痛楚沿着褚辛的手腕一路下移,将皮开肉绽的伤口捣得鲜血淋漓。 褚辛咬着下唇,还是发出一声闷哼,直到电流离开身体,方呼吸不稳地喘息。 有这些法器不断刺激,加之此处身居海底,就连空气中都是湿润的腥味。 若是一直在这里,这些伤口不可能愈合。 褚辛的视线缓慢下移,适应黑暗后,昏花的视线也能够勉强看清自己的身上的伤。 他不是普通半妖,哪怕较之修士,他身上的伤口愈合速度也不算慢。 然而,好像自从去到青霄山以后,身上就很少出现伤痕了。 有人会装作不经意地,把他所需要的东西都施舍给他。 以至于现在这些熟悉的伤痕再次出现,他竟然觉得不习惯。 法术刺激着他的神经,使他的灵力异样地滚动起来。哪怕只是坐着不动,也能感受到浑身的翎羽正在加速生长。 这是褪羽的前兆。 偏偏是现在。 褪羽的痛苦像是从骨髓里迸发的,它猛地袭来,又覆盖了电击的苦楚,刚刚那些疼痛,在它面前都是小儿科。 在痛苦的刺激下,褚辛的意识接近于昏迷。 关于过去的回忆便如落了串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 那些几乎被他遗忘的声音,又再次浮现。 “半妖啊,就是人和妖生出来的小杂种呗。又没法修炼,拿来玩玩倒还可以。诶,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妖?” “小哥,接不接那个啊,过来嘛,别怕……嚯!装什么清高?” “跑,我让你跑,一个半妖竟然学不会听话,跟修士一样长出反骨,真以为自己能耐了。要不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你早就死了!” “不错,再乖一些,你就能卖出最好的价钱。” …… 那些声音像是倾面而来的虫豸,要将褚辛埋没,将他往黑暗里推,推到退无可退的悬崖,要他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纷繁涌上的杂音中,忽然有人颤抖着声音喊:“喂,褚辛。” 就像在那个梦里一般,突然地使他感觉到清醒。 那声音说:“你不要死啊。” 褚辛恍惚着想,是云笈? 他真是褪羽褪得糊涂了。 云笈怎么会在这。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不论他在哪里,云笈都会回到韶华宫。 云笈会在她的世界里明亮、灿烂地盛放,怀梦草也好,她的兄长也好,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想要的一切都能得到。 那所有的一切,绝非他能够触及。 就让云笈扔掉他吧。 反正他本就不属于青云,也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想要杀死他,这些还不足够。 然而那个声音又说:“清醒一点褚辛,听见没有,我让你清醒一点啊……” “啪——” 随之而来是他脸上的痛楚。 跟身上的痛苦相比,一个耳光甚至都不算什么了。 却让褚辛清醒了一些,双眼睁开一条朦胧的缝隙。 ……好像,不是幻觉? 他的确看见了云笈。 哪怕看不清楚,他也认出来那的确是她。 他手腕上不时传来刺啦地电击声,和锐物碰撞的声音。 云笈一身夜行衣湿透,以一个几乎贴在他怀里的动作,一只手拿着夜明珠,另一只手抬高,似乎在撬着捆敷他的法器。 不知云笈用了什么办法,竟真的有用,压迫在他身上的雷系法术缓解了许多。 可她浑身湿漉漉,那些被分开的电流离开了他的手腕,直往她身上刺! 快停下。 褚辛倏地惊醒,想说话,然而张开嘴,从嘴里溢出一股铁锈的腥味,竟又咳了起来。 云笈嘶了声,从乾坤袋里摸出手绢,卷成一团,囫囵擦了擦他唇边的血,继续钻研那法器:“坚持一下,给我一点时间。” 然而法器的电流滋啦啦在她手里刺个不停。 褚辛想阻止云笈。 可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伸出手去,只握住了云笈的食指尖。 黑暗中,在夜明珠微弱的灯光中,两只手触碰。 一只沾着未干的海水,另一只连指缝里都是血。 沾血的那只手,十分轻地捏着云笈的手指。 云笈发现了褚辛的动作,真的停了。 她低头,吸鼻子。 再慢慢地、慢慢地,靠在褚辛肩头,偷来了短暂的休息时间,缓了两个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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