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倒衬得她愈发凄怜楚楚。 温廷舜喉结陡地一紧,“温廷安……” 温廷安平静地望着他:“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她的口吻一以贯之地沉定,与寻常没什么不同。 她的反应是出乎温廷舜意料的,不理智的那一部分自己迅速覆灭,理智拢回心头,他定了定神,适才发觉自己的荒唐与强势,他咽下了一口躁动的浊气,沉默将她的衣服拢好,途中想要寻找合适的说辞,来挽救那凝冻如霜的氛围,但是,直至将她的衣服拾掇好了,他仍旧什么都没说话,因为有些话一旦说了出来,就变成了她眼中的借口。 但这就算,占有了她么? 温廷舜心中有过一瞬的悔意,他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了,搁在以往,他应当徐徐图之,但现在,因为赵珩之,他难以维持平素的沉静。 温廷安的眼神疏离又涣散,俨似一座废墟,他觉得她应当会一掌掌掴下来,但她什么都没做。 号房之外传了一阵粼粼的马蹄声,隐隐传了太子吩咐公公的声音,应当是来唤她出去的。 温廷安的反应比温廷舜快了一步,她冉冉起身,夕阳的辉光照彻在她荏苒的身影上,她的嗓音漠冷至极。 对温廷舜道: “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见你。” “你走吧。”
第122章 芙蓉落尽天涵水, 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栏看,浮生只和尊前老, 雪满洛阳道。 在春闱参加科举, 虽说放榜结果未可知, 但温廷安到底还是如释重负,她走出贡院这一刻的心情,与高考结束后无甚两样,倘若没有发生温廷舜那一桩事体的话, 她大抵能在濯绣院里快活地躺平几日,但目下,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常有各房夫人和小姐来拜访, 在前院处同吕氏殷勤地叙话,话里话外, 都是来关心她的,但这也是来打探情报, 想知晓她春闱应试考得如何。 这几日,温老太爷温青松,接二连三将各房少爷叫去崇文院,明面上是关切慰问, 但实质上是让他们对答案, 好摸一摸他们的底子,丈量他们能中几甲,崇国公府表面上看是一团其乐融融的和气, 但这平静的氛围之下,是风起云涌的巨大风澜, 各房老爷夫人,都在彼此较劲。 温青松使人来濯绣院,延请温廷安好几趟了,但温廷安一直借病不去,她只想躺在拔步床上,一行吃柿子糖糕,一行看话本子,并不想下地外出。 温廷舜到底是温青松那边的人,这几日老爷子一定经常召他在身边说话,若是她去给老爷子对了答案,那岂不是就容易撞见他?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打从那一夜后,她再没同温廷舜说过一句话,能避着则尽量避着,他也是识趣的,没再出现在她眼前,濯绣院与文景院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但两人之间,却仿佛横亘着天堑,她再不会理会他,也不再想见他。 快入暮春时节,院子漆檐之下,檀红和瓷青正在安置悬挂在上的席篾卷帘,一股熹暖的风,透过高低错落的浮光罅隙,没头没脑吹拂而来,将温廷安掌心上的话本子,接连翻过好几页,吹来的不只有风,还有各房当中的少爷,诸如温廷凉与温廷猷,还有一直身居别院的三姨娘刘氏。 刘氏自当是来献殷勤的,畴昔她对原主百般苛待与看轻,还经常嘴碎,没少同各房夫人嚼舌根,她嘴碎的内容,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说温廷安高中不了,得寄期望予温廷舜。 虽然说温廷舜是温府的杠把子没错,但温廷安总觉得这个刘氏似是早就提前知晓了什么事一样,之前话里话外,总有一种极为笃定的意思在里头。 不知是不是出于温廷安的错觉,但她没往深处想,目下送别了刘氏,还要应付温廷凉与温廷猷。 两人之中,温廷凉年岁尚浅,是以明年才参加春闱,他是各房的几位少爷之中唯一没有应考的,他身边的温廷猷,倒是同温廷舜、温廷安他们一起参加了今岁春闱的科举考试。 温廷猷素来崇拜温廷舜,知晓二兄是一定能顺利过武科甲等,虽然他迄今为止都搞不明白,温廷舜为何会在春闱前半个月,突然调转航向选择武科,不过,在去寻温老太爷温青松对答案时,温老太爷寻了一位太尉来给温廷舜摸底,那太尉姓司马,是镇远将军苏清秋的忘年交,在举朝武士之中颇有一番名望,太尉细细看了策论,也丈量了温廷舜的身手,一番摸底之后,极是惊叹,说温廷舜全然是稳了。 司马太尉素来严责于人,不苟言笑,对军营之中的将士甚少有称赞之处,更遑论是一个初试啼声的年轻人,说温廷舜稳了,足见司马太尉对温廷舜的钦赏与器重,这个消息让温青松大为欣慰。 剩下挂念的人,主要就是温廷安,且看这位少年如何发挥得了。 温廷安一直称疾不出,说要歇养,但众人俱是不知温廷安与温廷舜之间的纠葛,以为嫡兄是真的病了,在这几日,接连三番都频繁往濯绣院里跑,吵得温廷安有些不安宁,这里边,小半是关心,大半是试探,毕竟,在这举府之中,就只有温廷安底细未知,谁也不知晓她考得如何。 最想知道她底细的人,非温廷猷莫属,温廷猷自知比不上温廷舜,遂是只能来跟温廷安做横向比较了,在他眼中,自己的实力是同温廷安不分上下的,这话里话外,也多少有暗中较劲的意思在里面。 谁不知晓今岁南北的考生特别多,科举出题政策发生了新变化,号称开朝以来最难春闱,题量巨大,题型又多,很多人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都做不完题目,也有人拼死拼活写完了,但也不知道自己写的对不对。 温廷猷心里也有些发虚,忍不住看了温廷安一眼,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他考得不算好,温廷安应当也是考得也就那样吧,甫思及此,温廷猷心里有有些平衡了。 温廷凉倒没温廷猷这般多的小心思与小心机,捧来一盆浆洗好的青梅蜜煎,呈在温廷安近前,笑道:“长兄,最近洛阳城里都下了注,押谁是今岁的头三甲,我押了长兄和二兄。” 温廷猷的傔从补充了几句,“四少爷押得可不少,统共十几两纹银呢。” 温廷安捻起一枚青梅,刚啖下小一口,听得此话,尤其是听到那个人的名讳,忍不住噎了一下,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将果瓤咽下去,适才匪夷所思道,“你为何要押我?”真是人傻钱多的孩子。 “看长兄在升舍试里的表现就知道了,长兄是一匹黑马,颇有潜质,我很看好长兄,当然,给长兄下这般多的注,万一长兄真的中了,那我就能蹭一蹭长兄的气运,待明岁春闱指不定也能高中呢。” 温廷猷是学画学的,所考察的东西,就是工笔画与写意画,与温廷安所考察的律学,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不知能蹭上什么气运。 温廷安一时有些啼笑皆非,打算让温廷猷把那些赌注退回去,没必要折腾这些钱,正要说话,倏见外头传了一声恭谨的:“二少爷。” 是温廷舜来了。 温廷安觳觫一滞,掌心里那啃了一小半的青梅,不甚坠落在了榻子之间。 他这是来做什么? 温廷猷与温廷凉齐齐起身,朝温廷舜恭敬地行下一礼,温廷猷道:“二兄,你怎的来了?” 温廷舜看向温廷安一眼,但她仅是垂下眸,淡淡看着银盆里的青梅果,并不望他,仿佛没觉察到他的来意。 温廷舜深深望她一眼,复又不着痕迹收回视线,淡声道:“祖父让我们去大相国寺祈福。” 寺庙祈福,这也是大邺士族的一项传统习俗,考后必是要去焚香祈福,祈求神明庇护,除了大相国寺,状元门和经魁院也是簪缨子弟与门闾士子仅存的去处,焚香、吃斋、洗沐,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温廷凉点点头,忙招呼上温廷安一起,这下子,温廷安也避不开温廷舜了,这祈福是温家必须要进行的岁例,饶是称病,也避不过去。 温廷凉与温廷猷没发觉两人之间的端倪,长兄与二兄平素交集本就不深,也时常答不上几句话,他们二人相对无言的场面,本也很寻常。 一路上,温廷舜与温廷安二人对坐在马车上,皆是淡视窗外的景致,一路无话,倒只有温廷凉一人在喋喋说着,温廷猷时不时应和几句,时日一久,二人也忍不住发现了几些端倪,今日长兄与二兄之间的相处,似乎有些诡异?纵然再不熟,兄弟感情再不睦,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讲上一句罢? 温廷安女扮男装的事情,只有长房、九斋、阮渊陵和太子知晓,知道实情的人还非常少。 温廷凉偷偷问温廷安:“长兄,你和二兄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温廷猷附声问温廷舜:“二兄,长兄是不是觉得考得没你好,就跟你闹脾气了?” 温廷安蹙眉:“自然没有!” 温廷舜展眉:“自然没有。” 不知是不是出于某种巧合,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说完之后,马车内一霎地沉寂,温廷凉与温廷猷面面相觑,一阵默契的无言,谁也没有多说话。 气氛委实微妙极了。 温廷安有些发怔,剔了对方一眼,温廷舜淡然地回望她。 少年的视线有些烫意,似乎随时能烧灼她,温廷安不争气地撇开了视线,马车一路踏着辚辚之声,俄延少顷,便是到了大相国寺,眼看要揭开车帘,却不想,她迎着春日的熹光,竟是看到了禁军的车驾,隔着一丛禁兵,她看到了一座装潢精饰的骄辇,里边坐着的人,不是太子赵珩之,还能有谁? 温廷凉与温廷猷对皇室颇有崇仰之意,惊叹不已,温廷凉道:“太子怎会出现在此?” 温廷猷接话道:“与平民百姓一起烧香,太子殿下还真是亲民。” 温廷安心跳怦然,心沉了下去,她不知晓的赵珩之来此处的用意,她有些畏怕,不太想在这里见到他。 似是往往她越不想发生什么,现实就往往就越会发生什么。 这不,似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赵珩之的视线,隔着描金幨帷,遥遥望了过来。 今日气温较低,各房婆子与嬷嬷,都给少爷捎来了新进的茧绸大氅,比及温廷安要被太子发现的时候,翛忽之间,她睫前一黑,温廷舜先一步撑开双臂,将她一举揽入宽大的毛氅之中。 她的整个人,连那空气之中浮动的碎光,都被少年拥藏在怀。
第123章 燕落平沙, 烟笼寺宇,古庙鸣笳声断,青山隐隐, 碧叶扶疏, 天际暝鸦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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