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仁旭把头一点:“是啊,我这……” 他想说这是他徒弟,可是又觉得不合适。 人家江言好好一个博物馆馆长,来给他这个穷匠人当徒弟?那可太天方夜谭了。 他看了看江言,也想不到怎么介绍她,就见江言上前一步说:“我是潘老师新收的徒弟,和他学做丝弦的,今天特意来买原材料,您只管给我们最好的就行。” 潘仁旭一听“徒弟”而子眼眶就有些热,却不住点头:“对,给好的!” 冯二一听这话脸上的尴尬更明显了。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潘叔,您也是我们家老熟人了,我就不瞒你了,咱们这一片所有养蚕户的柞蚕啊都被人家霓虹给包了。” “不是我们不卖你,是真的没有。” “您也知道前几年蚕丝生意不好做,好几家咱们省内的真丝厂都差点倒闭了,也是靠霓虹那边让他们代做正绢才回了点血的。” “所以啊,那些厂去年帮着牵线,就让我们把柞蚕丝都给卖霓虹了。” 所谓的正绢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织法的真丝面料在霓虹的名字。 而这些厂原本生产的是属于华夏的另一种传统织物,在华夏被称为花萝。 不过由于市场和利润问题,现在反而是霓虹那边对于真丝买的使用更广泛了,很多华夏的真丝纺织厂家都在帮霓虹代工正绢。 这是市场决定的。 潘仁旭一听这话脸上就有些急了:“一点没有了?” 他本来还想挑些好品质的尝试一下,但是现在是连买的余地都没了。 没有原料他拿什么来做这丝弦啊。 冯二满脸歉意:“这都签合同了,确实不能卖给您啊。” 江言想了想说:“蚕丝卖不了的话,你们这还没有吐丝的蚕总能卖一点给我们吧?” 成品没有,那也就只能从最开头起了。 冯二道:“这倒是可以,但是给你们你们也养不来啊,而且吧,这柞蚕不好养,就怕你们拿去也吐不出好品质的蚕丝。” 江言想了想自家那喝水都能变异变贵的鱼,决定试试。 大不了……就让家里一龙一猫抱着睡试试! 这时在江言脚边的黑猫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他仰头看向江言,背上的毛炸起—— 这财迷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坑猫的主意?! 潘仁旭心里也有些犹豫,他是跟着他师父养过蚕的,知道这有多难。 他刚想劝江言,就听她一锤定音道:“可以。” 冯二没有想到这人真要买,又说:“潘叔,这真不能怪我不告诉你们啊,就算要卖,我也不能把品相做好的给你们……” 他也没办法,人家合同里写了的。 江言点头:“没事,有就行。” 大不了她拿回博物馆里放几天,她觉得就算一头猪放进他们博物馆肯定都能变成小金猪。 潘仁旭看着江言这么笃定,也没有泼冷水,他好像看到了当年他师父在研究丝弦制法时候的样子,他那时候也是什么都愿意去尝试,哪怕明知道会失败。 他依然记得他师父那时候的口头禅:大不了就是失败而已。 冯二见潘仁旭也没有异议,这才从家里拿了工具:“走吧,我带你们上山,现在柞蚕还都在树上呢,野蚕可不兴养家里。” “你们这带回去也得找棵柞树才行……” 冯二絮絮叨叨一堆,终于取了好些品相没有那么好的蚕给他们,还拿柞树叶包好。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潘仁旭:“潘叔,我爸还在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念叨您不做丝弦可惜了,知道您重新做了,其实我也挺开心。” “毕竟这是咱们华夏的东西,我还记得当时去您家听到那些装上丝弦的琴发出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们养的蚕吐的丝还能被做成这样的东西。” “你们要加油啊。” 说着他又悄悄挑了几只品相好的蚕给他们放进去。 潘仁旭没有说话,只低着头,他想起十几年前放弃做丝弦的时候,冯成其实来劝过他。 当时冯成说:“蚕丝不行,咱们就换好点的,现在养殖技术也是在不断提高的,你怎么就不做了呢?” “你不做难道等着别人来做?你看咱们那些真丝厂,估计过几年就全是给霓虹代工正绢的了,做花萝的不会剩几家了。” “这可是我们华夏的传统东西啊!我们不做,别人可是等着来拿啊!” 冯成说得对。 江言看潘仁旭不说话,也就帮他回答了:“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好,我们的东西不可能有别人比我们做得更好。” 说完,江言和潘仁旭拿了蚕就往回赶,潘仁旭检查过冯二给的蚕,几乎都是即将吐丝的,他一路都有些紧张,生怕它们出点什么问题。 等到了家,潘仁旭就开始忙活起来,他从家里拿来了许久没有用过的养蚕工具,经过仔细清理晾干之后才开始把这才蚕放进去。 “接下来,就是等它们吐丝了。” 潘仁旭满头大汗,但是格外兴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些他最爱的事了。 江言见他累了,于是就让他先进屋休息。 等潘仁旭一走,江言立马对陶五道:“快!把它们送去博物馆“进修”一番!” 按照现在这才蚕的成色,估计是出不了好丝的。 他们现在时间紧迫,只能用点极端方法了。 ※ 潘仁旭一晚上睡得极好,所以早上也起得格外早,他心里惦记着那些蚕,一起来就去看。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一点天光乍现,但是大部分还是灰蒙蒙一片。 他走向蚕房,却发现那里隐隐约约有一点亮,不刺眼,也不是特别明亮,是一种格外柔和的亮,不仔细看也可不出来。 他马上加快脚步,刚一进去就发现那些蚕居然吐丝了! 而且那光的来源正是那些丝茧! 潘仁旭激动地上前检查,他虽然认不出这是什么丝,可是凭他多年选丝的经验就能知道,这绝对是最上等……不,是极品的丝! 此时他也顾不得其他,立马如同一个小年轻一样在院子里喊了起来:“小江!快来看!咱们的丝!成了!” 还在睡梦中的江言一听这一嗓子噌的一下就翻身下床,她穿着拖鞋跑过来看了那丝茧,眼里也写满了惊讶。 这就是他们博物馆放了一夜还真就成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丝的质量?” 潘仁旭一脸激动:“肯定是极品!” 说完他又警觉起来:“不行,还是问问冯二!” 说着他就给冯二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冯二一听他们昨天才拿回去的蚕就结了茧,还有光,他挂了电话就赶来了。 他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扎进了蚕房,起先他本来以为这就是吐的黄金蚕丝,心里还有些可惜,因为这个蚕丝虽然比白蚕丝贵,可是柔韧度不太好,绝对的不能用来做丝弦的。 可是等他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这不是黄金蚕丝。 他稍微抽了一点丝到指尖稍微拉了拉,脸上就露出惊讶,他马上开口问:“潘叔!你们这怎么养的?带回来之后做了什么?” 潘仁旭以为是这丝有什么问题也紧张起来:“……什么也没有做啊,就照老办法给放好。” 冯二见他也一脸茫然只叹一口气:“这可是极品丝啊!我反正养这么多年蚕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丝!” “潘叔,你们这次做丝弦肯定能成了。” 潘仁旭一听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就笑上眉梢。 “好啊!看来这次我们运气不错啊!” 他们这种做极为看中原材料的手艺的人就是需要一点运气的。 碰到极品原料那可是可遇不可求啊。 江言在一旁却在想,他们博物馆这风水……要是放点什么宝石进去,是不是也能提升品质啊? 那她这不就赚翻了? 就在她又在做着发财梦的时候,黑猫一尾巴把她扇醒。 她低头看着黑猫竖瞳,不用他开口说话她就知道玄哥又在骂她财迷了。 干什么!这年头想发财都不能想了吗? 江言努努嘴。 ※ 有了原材料,潘仁旭很快就开始教江言制弦了。 第一步就是剿丝。 所谓的剿丝就是将煮熟的蚕茧的茧丝顺序抽出的并使之抱合成生丝。 潘仁旭准备好了工具,然后一边做一边教江言。 他教学的时候极其严肃,这也是跟他师父学的。 “我师父当年复刻丝弦的时候发现《诗经·召南·羔羊》记载有“素丝五紽”、“素丝五緎”、“素丝五总”等不同的名称,这应该是指因缫丝茧粒数不同而形成的不同粗细的生丝。” “而茧数不同,丝的粗细和韧度也会有不同,而我们做丝弦,最重要的就是韧度。” “在古代计算蚕丝的粗细有严密的单位标准,按《诗传名物集览》说蚕之所吐为忽,十忽为丝,五丝为聂,十丝为升,二十丝为总,四十丝为纪,八十丝为繌”。” “所以我们在缫丝时候,不仅要多茧数,还要细致地将若干根茧丝集绪合并成一根较粗的生丝,残留在茧丝上的丝胶将它们粘合一起。” 说到这里,潘仁旭才察觉自己说得实在枯燥,怕把江言吓跑,赶紧找补:“就以你最熟悉的文物来说,东周时期湖南长沙楚墓出土的丝织物经纬线的缫丝茧粒数为7—10粒,在荆州采石场楚墓出土的一件服饰中,可以非常清晰地数见一根丝线中包含着16个单丝截面。因为蚕在吐丝的时候是同时吐出两根单丝,因此这16根单丝来自8个茧子,即缫丝茧粒数为8。” “所以我们剿丝时考虑到制作丝弦的强韧需要,除了精选蚕丝外,还有意识地加大缫丝茧粒数。” 他一边说一边操作,就见那隐约泛着金光的丝线在他手里被拉成漂亮的生丝。 潘仁旭做得格外认真,江言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一刻残忍的时光好像稍微温柔了许多,他好像一瞬间年轻了起来,像是当年跟着他师父一步步复刻丝弦时候的样子。 他手脚格外麻利,整个过程为抽丝、盘丝、分丝、染色、上胶、晾干、拉伸这许多环节都做得格外地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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