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顾沁宁闻言掩唇笑了笑,“王妃确实比前些日子见时要消瘦上不少。” “侧妃娘娘也要比我前些时日见时清瘦些许。”宋絮清动作轻盈地掀开茶盏,拂去漂浮在茶水之中的碎末,借着烛火余晖上下丈量着顾沁宁的神色。 “夏日炎炎胃口不大好,劳王妃挂心了。”顾沁宁莞尔一笑,侧眸睨了眼上座的皇后娘娘,道:“这些日子常常进宫,母后这儿的点心倒是很合臣媳的胃口。” 徐槿澄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掌心微抬落入花意的手腕上,慢条斯理地下了榻,“这宫中的点心也就你们几个姑娘家喜欢了,你们若是不来本宫还没处消。” 宋絮清落下茶盏,起身随着她一同往外走。 入殿之前还是漫天夕阳余晖,现下已是夜幕低垂时刻,月牙还未挂上枝头,昏暗得只剩下点点烛火。 许是今夜的事堵了心头,徐槿澄的话并不多漫步于院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又领着她们一同往南苑走去。 南苑内灯火环绕,不过三四步就垂挂着一处灯笼,摇曳的烛光划破了南苑的黑幕,照亮了偌大花园中饱满的花枝。 跟在后头的宋絮清微微抬眸,余光掠过神情自若的顾沁宁,她时不时地看着这儿,时不时地看着那儿,和身旁的丫鬟莹儿聊着天,好似并不知今夜之后会发生什么那般。 不多时,顾沁宁眸光转动些许,对上了宋絮清的眼眸。 顷刻之间,她稍稍动了动脖颈,小幅度地摇着头,无声道:“有人。” 宋絮清闻言眉梢蹙起一瞬,又落了下去,收回视线望着走在前边的徐槿澄,就是不知她是否知晓顾沁宁的事情,但这件事并非是件小事,她也无意去试探过多。 谁知这个时候徐槿澄忽而唤了她一声,侧过身睨了她一瞬,指尖指着右手边的方向:“今夜也是巧,正好撞上昙花绽开。” 宋絮清走上前,借了花意的位置扶住徐槿澄的手,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盛开的昙花,眼眸微微亮起,“儿媳还是头次见到昙花盛开。” “那本宫比你幸运些许,这是第二次。”徐槿澄柔声细语道。 她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眸间的亮光一闪一闪的,散着宋絮清从未见过的柔情。 不等她询问,就听到徐槿澄娓娓语调,道:“第一次见还是在圣上登基之后,第一批秀女入宫的那一夜,彼时只觉得漂亮至极了,但翌日再去那处,别说是凋零的花瓣,就是花枝都连夜被人挪了去。” 后来听宫中的嬷嬷说起,才知都说昙花一现昙花一现,秀女入宫当夜盛开凋零并不算是个好兆头,那时徐槿澄不信,可现下细细想来,也真真是对了这个兆头。 她眸光凝着南苑小门的位置,穿过小门再往里走上百来步就是柔嘉贵妃的宫中,“只愿今夜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水落石出,本宫也好睡个安心觉,梦见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再无颜见到他们,也能够好好地看看他们。” 宋絮清唇瓣微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她侧眸睨着徐槿澄紧绷的眸子,端着她掌心的手捏了捏。 徐槿澄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心,扬唇微微一小,她隐忍多年只盼有朝一日得以掀开掩盖在真相之上的灰尘,只不过这一晚而已,有什么不能等的。 她眸光瞥了眼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顾沁宁,敛了敛眸中的思绪,对宋絮清道:“你今日入宫也正好去看看徽澜,她这些日子被闷在宫中,怕也是闷坏了,也算是给她个惊喜了,若是方便,今夜可以歇在她那儿。” 宋絮清看出徐槿澄应是有话想要对顾沁宁说,点头‘嗯’了声,福身后带着茗玥一同离开了南苑。 映月阁就在南苑的后方,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宋絮清穿过烛光照亮的幽深小道,走到了映月阁门口,透过敞开的宫门瞧见里间的熟悉光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前世入宫她来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这儿了。 两层楼阁之高的映月阁在宫中都是少有的,顶层是裴徽澜的卧阁及书房,镂空的底层则是她会客所见的地方,若不是极其要好的关系,她都甚少带人前往上层。 宫中的宫女瞧见宫门口的身影,福了福身后对里间道:“公主,王妃来了。” 话音落下之时,里间传来哒哒的小跑声,不多时,满目雀跃的裴徽澜倏地闯入眼帘,对上她兴高采烈的神情,宋絮清也不由得笑了笑,“小心些,别摔了脚。” “不会的。”裴徽澜边说边将她拉进阁中,挥手命宫女取来吃食和花蜜茶,自个挽着她的手往里边走,嘟囔道:“你们出京之后,我就被母后关在宫中好些时日,哪儿也不让我去,可要闷死我了。” 宋絮清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碎汗,“娘娘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求着她一定要出门。”裴徽澜眸色暗淡地坐在榻前,拍了拍自己留下的些许位置,“就是也不知要持续多久,若是再关我几个月,我可就要疯掉了。” “不远了。”宋絮清坐在她的身旁,取过桌案上的茶水递给她,“不会太远了。” 靖宁王的事情翻出后,用不上个把月裴翊琛便会逼宫造反,到时尘归尘土归土,尘埃落定之后裴徽澜也就不用被拘于宫中。 只是宋絮清至今都不明白,心思沉稳的裴翊琛为何会丧失理智逼宫,这仿佛是筹谋已久之人忽而被人用粗棍对着头颅狠狠地敲了一道,醒来之后变得蠢笨无比才做出的行径。 裴徽澜闻言眸子颤了颤,挥手散去了阁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直到所有人都散去阖紧阁门之后,她望着宋絮清喃喃问:“你知道太子杀害了二哥和长姐吗?” 宋絮清端起茶盏的手势顿了一刹那,微冷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紧闭的门扉,轻声问:“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裴徽澜眼眸再次闪了闪,嘴角微启许久小声道:“我前些日子夜里去找母后,听到了母后和花意姑姑的聊天。” 闻言,宋絮清霎时间抬起眸来,怔忪地盯着裴徽澜看,愣愣问:“你没有听错吗?” 裴徽澜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是后宫相争的结果,可谁知是这样个真相……” 宋絮清哑然震惊地眨巴着眼眸,端着茶盏的指尖轻颤着。 她本以为皇后娘娘并不知道此事,可没想到她从始至终都是知情的,还待裴翊琛视如己出…… 裴徽澜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好,捏了捏颤抖的指尖,叹息道:“你这个表情,倒像是我那日听闻消息时的样子,慌乱之中才被母后发现的。” “娘娘——”宋絮清顿了顿,呷了口茶水压压惊,“娘娘是如何跟你说的?” “她本来是否认的,可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也丧失了理智逼问她,她后来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我还小,有些事情她本不愿意告诉我,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日后就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别人近了身伤害我。” 说着说着裴徽澜哽咽了下,再抬起眸时已是满面泪水,“母后待他如此好,他为何会这么做啊?” 宋絮清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眼下的泪水,看着她双眸中再次蓄起的水光,张了张嘴,良久才道:“身在皇家,争权夺利是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他虽是长子,但也仅仅是挂靠于娘娘名下,并非是亲身之子,为了避免祸端,朝臣们自是偏向于天象大吉的嫡子,而非是庶长子。” 裴徽澜抿了抿唇,浑身颤抖着,“那长姐又是……” 问着问着她止住了声,想起祀天阁曾给长姐观测出的天象,以及前朝曾出现过公主继位之事,有了前朝之事为例长姐自然也是被盯上的目标。 宋絮清看着她震惊之余又落下的眸色,便知她应该是明白了大公主为何而亡。 她抬手抚摸着裴徽澜的发梢,安抚着她:“用不了多久,想必就会水落石出,二皇子和大公主在九泉之下也得以安心了。” 裴徽澜微微抬起眸,听到这话蓄在眸中的水光再次滴下,道:“你知道吗,几位姐姐们现下都有了心仪的人,只待开春后父皇指婚了,若是长姐在,这京中的世家公子也是任其挑选。” 宋絮清神情暗了暗,轻拍着裴徽澜的后背,不语。 夜渐渐深了,宋絮清牵着她的手上了顶层,静静地躺在床榻外围,听着裴徽澜絮絮叨叨的话语,窗棂之外的月光也愈发得皎洁明亮,照得她眼眸生疼。 直到身侧没了声响,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榻,给裴徽澜拉上丝衾盖好,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往院中走去。 守夜的宫女正在和茗玥小声谈论着宫中的趣事,见宋絮清走出来便匆匆走了上来。 宋絮清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轻声,对守夜宫女道:“照顾好公主,我去母后宫中坐坐,有事及时来禀告。” 守夜宫女福了福身应下,目送着她们离开后才合上了宫门。 现下已然是深夜,宫中街道异常得安静,只剩下点点脚步声。 宋絮清眸光凝着悄悄躲到云层后的月牙,眸光敛下之时瞧见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宫殿,那儿是柔嘉贵妃的宫中,也还未入睡。 “茗玥,你说他们现在在想些什么?” 骤然听到问话茗玥顿了顿,斟酌片刻后回道:“可能是在等着刀落下吧。” 闻言,宋絮清轻笑了声。 杀头的刀落在脖颈上方,不上不下的,确实令人难捱。 长宁宫宫门敞开着,宁保公公就在宫门口等候,见到她走来后道:“娘娘知道王妃会来,特意给您留了门。” 宋絮清颔首,朝着主殿走去。 但她还未走到殿中,就见纱帐被人从里边挥开,徐槿澄走了出来。 宋絮清福了福身请安,走过去扶住她的手,“夜已深,母后怎么出来了。” 徐槿澄笑着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也没有睡着。” 她的笑意很淡,并不及眼底,宋絮清呼了口气,如实道:“睡不着。” “在担心曜儿?”徐槿澄问。 宋絮清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声。 若是裴翊琛今夜没有过去,她或许还不会如此担心,可裴翊琛在,她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你知道曜儿是几岁时发现他兄姐死去的真相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侧眸瞥了眼徐槿澄。 徐槿澄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带着她穿过长廊走到了莲花池旁的凉亭之中,随意找了把吃食往池中洒去。 看着四面八方窜出咬着吃食的鱼儿,她才道:“十二岁那年。” 说着她抬眸睨了眼门扉紧闭的偏殿,那儿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他那年进了宫,有人在他的吃食中动了手脚下了毒,好在他只是为了哄本宫开心吃了一点点,毒性并不重,昏睡了五日之后便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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