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昌长公主尚记得吕施在花林里不给面子的疾言厉色,“不见!” 门房又说:“吕小姐说知道长公主定然不会见她,但这本书还请长公主赏眼一观。” 夏荷将门房呈来的蓝皮子书接过,又绢子拭干净了,才转呈给长公主。 “她又搞什么名堂!做神道婆还做到我面前来了!”福昌长公主一把扯过,书落到了手里。一见到沈云西三个字,她反射性地摸了摸受伤的大腿。 再看“多情驸马”四字书名,芙面布满寒霜。 “她昨日构陷驸马不够,居然还敢写书作贱!”福昌长公主有心想把这书丢开不看,但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沈云西的上一本话本子。 沈云西的上一本,堪称神来之笔,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长公主犹豫良久,到底还是把书打开。 这一看,人都傻了,里头写的不是旁的,通篇写的尽是宋驸马和各色女子调情的手段,花样百出,就是禁书怕都拍马不及。 最让人元福昌在意的是“宋驸马”和公主身边的侍女。她向来疑心府里的丫头和驸马有攀扯,话本子无疑勾动了她脑内那根弦儿。 元福昌目光冰冷地看向夏荷,顿了顿,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她咬牙道:“扶我去驸马房中,悄悄的去,谁也不许惊动。” 宫人抬着软轿,一路疾行,到了地方见房门大关,元福昌心里就砰的一跳,再到廊庑下凑耳一听,男女说话声清晰地传入耳里。 福昌长公主脸色顿地一变,她砰地推开门,怒瞪向踏上搂抱在一起的男女。 好啊,话本子里居然说的是真的,她是灯下黑了,被自己的丈夫和身边的贴身侍女骗死了过去! 事实上宋修文此刻并没有和秋雁做什么,他昨天又是被诬赖成变态,又是被狼咬,为显深情还在元福昌床前呆了半宿,着实没有那个心力。两人只是睡在床上,抱在一起说话罢了。 宋修文说着说着人都要睡着了,门却突然被砸开了。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定神一瞧,来的竟是福昌长公主,乌沉沉的脸,阴暗暗的眼,要杀人一般。 宋修文被唬得慌不择路,下意识就把怀里的秋雁往地下一推,“福昌,你误会了,我方才眯着眼呢什么都不知道,是她自己爬上床来的,是她勾引我的!” 秋雁从地上爬起来,见他如此毫无男子担当,再看长公主周身气息如罗刹,当即大哭了起来:“驸马,你好没良心,我为你在长公主面前遮掩了多少莺莺燕燕,你翻脸就不认了!” “多少莺莺燕燕?你真的在外面胡来!” “好啊,好得很,宋修文!”福昌长公主心态彻底崩了,合着她真就是一场笑话,“原来夫妻情坚意定,只是我一人的妄想!这句话竟该我来说的,宋修文,你怎么说得出口的?你们!你!你敢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事到临头,元福昌发现自己竟哭不出来。 哭?她从来不会哭,她只会叫别人哭。她咬牙,哈哈哈地大笑出来,又倏忽一收,赤裸裸的凶光毕露:“宋修文你、找、死!你敢这么对我,你是在找死!” 元福昌从来只对外头女人亮出的獠牙,这次终于找准了对象,对准了自己男人。 宋修文骇然地看向朝他逼来的女人,挪着腿往后撤……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公主府,府外头的吕施都过了个耳朵,她眼睛唰地一亮。 闹起来了。 话本子果然又是真的。 沈夫人这是能掐会算,料事如神,什么都知道啊!我若能拜她为师,岂不是大造化? 沈云西可不晓得有人想做她徒弟,她正闲得在府里瞎溜达。 短短一天,话本子虽然还没传起来,但沈云西在长公主府的威名早就传遍了梁京,府里的下人们对她敬畏不已,行礼问好是从没有过的真心实意。 沈云西在下人们的问安声中穿廊而过,遇见了老六卫信,那小子活像见鬼了一样,一见到她扭头就跑,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半觉得不妥,又干笑着跑回来,撩正服裳,恭恭敬敬地作揖问好:“三嫂。” 沈云西随意地应了。 卫信见她走远,劫后余生之感油然而生,在横栏边与贴身仆从叹悔道:“与长公主驸马比起来,三嫂对我还是手下留情了,看来是有顾念亲缘交情的,是我往日太不识抬举了。” 仆从:“……”公子,你清醒一点。
第21章 卫信若知仆从内心所想, 必定回上一句:“我可太清醒了。” 和福昌驸马,卫信往来过几回,对此人也有几分了解, 以他的性情,是必不可能做出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甚至于……额,对他三嫂磕头求爱不成以致变态这类行径的。 就,不说宋驸马做不出来, 这就不像是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多少带点病。 但外人才不管内中真假,不对付的上赶着踩一脚,不相关的随口做笑料。尤其宋驸马是大梁的头面人物,是天下皆知的无双公子。 天呐,高风峻节的文坛名流, 竟是个混账, 是个不择手段、得不到就想毁掉的疯子。反差过大,又涉及男女情爱,就太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了, 以至于谁都得叨叨上一句。 她三嫂这一出, 可怜见, 他估计宋驸马得有三十天不敢出门了,正面形象崩得渣都不剩。 而他三嫂呢。女子名声是宝贵, 但她三嫂本来名声就不好, 污水加墨,有什么所谓,反正都不好使了, 自己开心就好咯。 相较起来, 三嫂对他只是私下里的警告, 这如何不是手下留情呢? 卫信一路心情复杂地去正院向秦夫人请安。 秦兰月心梗了一夜,扮不出母慈子孝,再想到自己受气叫苦,卫老六这没用的东西,还天天对沈云西毕恭毕敬作揖,她更堵得不行,茶都没给,直接给人吃了个闭门羹。 可又顾及卫老六是潜力股,得稳着,还是让大丫头绿芯亲自去送了送。 不但国公府内外因这事沸沸扬扬,皇宫内也传进了风声。 这厢朝政殿说完朝务政事,庆明帝回到宣和殿处理奏章,拿起的第一道就是吕老太傅奏,道是福昌长公主目无王法,不修己身,在公主府暗设毒计,纵兽伤人的事。 庆明帝将近知命之年,生得长脸长须,常半眯着眼,人倒是不特别显老,但那精气神儿,却是暮年沉沉的老态龙钟。 他看完折子,又丢下手,看下一道折子,是原御史奏,再一下道安国公奏,全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庆明帝人斜斜歪在御椅上,任折子摊在案上,关着眼半天没有朱批。 大太监田林往后宫送东西回来,还以为这老陛下睡熟了,正要去取貂毯来,就听上头声音问道:“朕记得安国公府的沈夫人是裕和的女儿吧,论起来也是福昌的表侄女。” 田林躬到御案来,边奉茶边堆笑道:“陛下记性好,是没错。” 庆明帝:“为了个男人,她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做也就罢了,既做不妥,又善不了后,闹得自己受罪且下不来台。还不如不做。” 田林心道可不,福昌长公主这是学了她哥的性子,走了她哥的路子,却没学成她哥的手段本事,活活儿的一个半吊子。 庆明帝又不说话了。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在想怎么将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给掩过去。 元福昌和庆明帝是一母同胞,他二人乃先帝万嫔所出,万嫔没福气,二十几年前就去了,当今殷太后是他们的嫡母。 论血亲,子女这种东西他多的是,不够还能再生,但亲妹却实打实的就这一个,还是他亲手带大的,再加上元福昌又惯会投他所好,他自也是越加爱护。 “福昌还小,又生性单纯,若非奸人谗言,又怎么会一时行差踏错。这是驸马的大过错。传朕口谕,福昌长公主闭门自省不得出,驸马杖十,卸职,并着其亲至国公府负荆请罪。” 田林应诺。 宫中内侍径往长公主府传旨。 .. 宋修文奉命到安国公府来请罪时已经是两天后了,据说是因为身体不适,虽有圣令,还是逼不得已才推延至今日,他遮头遮尾地一下马车,叩响了卫家门上的铜环。 宋修文一到,沈云西就接到老太太叫人送来的消息了,叫她去堂上坐。 彼时她正和院子里的姑娘们在啃卤猪蹄,卤香软烂,一口喷香,边吃着还边惦记着锅里的卤鸡蛋卤海带冬笋、豆腐豆皮。沈云西好难才舍了手上的好食,往中堂去。 中堂里,老太太安国公坐上首,除了卫邵外,当日在长公主府参宴的大夫人二夫人卫芩都在。 沈云西问好后才落了座,宋修文就到了。 今天的宋修文和从前大不一样。 沈云西定睛看,明明才隔三四日,人就消瘦了一大圈儿。 他脸上并没有伤处,却青白黄蜡的,鼻梁两边吊着黑乌的大眼袋,底下嘴皮子干出了裂缝,没说话也在发抖。 他两眼也发直,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打击,往里走来时被人扶着,两条腿虚荡荡的晃悠,像岔开的圆规放在纸上,作人走路,一蹬一蹬的,虚弱又不协调,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了。 长公主看话本子后和宋修文闹了起来,沈云西是知道的,卫芩在吕小姐处吃完瓜后就往府里传了。 所以长公主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宋驸马怎么就变成这副虚样了?好奇心很少的沈云西都不由升起了极大的好奇,更别说二夫人她们。 宋修文拖拖沓沓地行礼,又颤颤巍巍地向女眷们请罪。 人都这样了,大夫人倒也没做刁难,到沈云西这里,她接过宋修文递上来的赔罪礼,手掌一触,一副副画面瞬地展开,她没忍住嘶的发出一声气音来。 却原来那日福昌长公主明了真相,怒极之后差点没把宋修文掐死,但掐到一半,她又冷静了。 元福昌背光坐在房中,身上的乌云金绣裙黯淡无光。她将那话本子又从头到尾重新翻了一遍,翻到一个女人就问一句。 宋修文还想犟一犟不肯认,习惯性就要说慌话糊弄,但他身边的小厮,连同秋雁已被吓破了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氏话本子写得分毫不差,她什么都清楚,本宫却瞒在鼓里。你倒是什么都不瞒她,看来还真是爱她爱得无法自拔啊。” 元福昌说完这句,突地站起来,腿伤上浸出了血,她都不觉得疼,她边走着,边鼓掌,阴森森地又说道:“好好好,好一个风流郎君。” 接着便叫人扒了宋驸马的裤子,并遣人把迷晕的母狼送进了房来。 “你总嫌我蛮横善妒,现如今本宫便如你所愿……做个贤妻。” 她挥袖转身,对上宋修文惊悚的面孔,嘴角牵出一缕怪笑,端的是诡异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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