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速又恢复正常,船上的人俱是大口喘气。 “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行,我们在天黑之前赶不回去。”老舵手说。 “在这里调头,然后停留一柱香的功夫。”海珠说。 沈遂明白她的意思,是担心有渔船闻声过来掉进漩涡里了,他朝舵手点头。 船帆变了个方向,船停了下来,海珠跟沈遂走到另一侧去看还在扩大的漩涡。 敲锣声不停,在一声声锣声里,先后有八艘渔船靠拢了过来,船上的兵卒为他们指明方向,绕过漩涡靠拢在船后。 “一柱香的时间到了。”老舵手出声。 沈遂走上二楼往远处看,没有船再过来了,他开口说:“回吧。” 官船引路,渔船紧随其后,锣声停了,船上没人说话,以防错过海上的求救声。 最后一抹落日坠下,天上晚霞漫天,天上祥和一片,海上暗藏杀机。 海珠看了眼老龟,她让人抬了压在水缸上的木板上来,打洞串了绳子,她腰上也绑上绳子,她抱着老龟跳下船,一人一龟趴在扔下来的木板上。 “你这是做什么?”沈遂问。 “海龟在水下听觉敏锐,它能判断海下的情况,若是有人求救,它也能听见。”海珠仰着头说。 “你上来,换我下去,算了,我找个人下去。”沈遂扯她腰上绑的那根绳子。 “别,我会水,也了解老龟,我跟来就是这个目的。”海珠“嘘”了一声,“别说话。” 她跟老龟像趴在冲浪板上似的,她甚至能坐起来拉住绳子,若不是此时境况不好,她甚至能生起玩乐的心思。 船继续前行,老龟突然翘起脖子往东看,它支起龟鳍要跑,海珠大声说:“调整船帆,往西行。” 老舵手立马听令,后面的渔船见了也连忙调整船帆。 又行一盏茶的功夫,原定的航道上出现一道漩涡,众人后怕,敬畏地看着趴在船板上的一人一龟。 当晚霞散开时,海岸进入视线内,众人心里松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听海珠说:“西南方可能有人求救。” 沈遂立马让老舵手偏航,借着偏暗的天光,模糊能看见远处的海面上翻滚的巨浪,他先下令把海珠跟海龟拉上船。 “是什么情况?”海珠走过去问。 “不清楚。”沈遂说。 “齐姑娘,先喝碗热姜汤。”一个兵卒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好,谢了。”海珠接过碗先抿一口,还有些烫,她捧在手里捂着。 离得近了,呼救声模糊传了过来,漩涡中心卡着一艘船,桅杆卡在搅动的漩涡里,船体已经被绞烂,一个渔民抱着尚存的残船在漩涡里呼救。 估量了下漩涡的范围,老舵手冷静地开船过去,副舵手招呼着兵卒扛起船锚,稍有不对劲就往反方向抛船锚。 海珠用的木板抛了下去,很快就被水流卷了过去,漩涡里的渔民攥住了绳子,大声喊:“拉——” 人被拉了上来,船底被漩涡吸了过去,兵卒立马往另一头抛船锚,老舵手同时转动船帆,风和水搏斗,官船艰难又缓慢的从漩涡里爬了出来。 “呼——”海珠大喘气。 “回去了?”老舵手出一身的冷汗。 其他人推动绞盘卷船锚,铁铸的船锚铮铮响。 “回。”沈遂一屁股坐在木梯上,他问半身血的渔民:“船上就你一个人?” “还有我哥,他、他被卷下去了。”男人趴船板上大声哭。 随船的大夫过来看伤,说:“右腿断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接上骨头。” 海珠越过船舷往海上看,何其相似,两年前的这个时候,齐家兄弟俩在海上一死一伤,也是被路过的官船打捞了起来。 “回去了好好活着,别自暴自弃。”她嘱咐一声,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是何其有幸。
第175章 令人佩服的姑娘 夜幕降临, 码头上的人越聚越多,偶尔有人低声问起:“还有几艘船没回来?” “十三艘。” 十三艘,这个数字已经很久没变了, 码头上盼归的人从一开始的忐忑到绝望, 现在压抑的气氛弥漫。 天色一点点黑了下去,浴光的海面转为青黑色,退潮的水浪声逐渐平静,星星和月亮出来了, 看似平静的海面泛出点点星光, 人的目光怔怔地望着海面, 光点晃得眼晕。 “官船呢?”齐老三急得想跳海,海珠要是出事了,他也活得不安生, 可想想身后的一大家子, 他连自杀的想法都不敢有。 人群里不知谁哭了一声,齐老三也忍不住流下眼泪,他瘫坐在湿润的沙滩上, 仰着头望着海面后悔, 他下午要是不喊海珠出海就好了。 “我今天要是不让大木出船就好了……”一个妇人低声啜泣。 冬珠看过去一眼,偏头时余光里闪过一点微弱的光, 她仔细看过去, 但分不清是不是星光。直到那个光斑越来越大,她尖声大喊:“船回来了——” 太过激动,她的声音古怪又难听, 又尖又干巴, 拖出来的尾音像是半夜猫叫,但无人觉得刺耳, 死寂的人群顿时沸腾,宛如往鱼群里扔了一块儿肉,瘫坐在地上的老妇人爬了起来,闷不吭声的老头睁大混浊的老眼往海上看,年幼的小儿激动地往前跑,又被人扯住。 “看好孩子,别大人回来了,小孩又掉海里淹了。”守卫喊一声。 齐老三连忙一手拉一个,齐阿奶则是紧紧攥住潮平,只要官船能回来,海珠一定没事,他们提着的心放下了。 灯笼的亮光逐渐清晰,庞大的船体在黑夜里露出了形状,海珠站在船头望着码头,码头上点燃了火把,火苗飙出风的形状,火光下闪过黝黑的脸。 “大木?”站在码头上的妇人忍不住高声喊,她想确认一下她男人可有回来。 没有人回应,她脸上的激动瞬间褪了下去,又厉声喊一嗓子。 “海上有风,行船又有水声,他们听不见,再等等。”一旁的人说。 官船靠岸了,冬珠和风平要挤过去,齐老三拉住人不让过去。 “别过去,把地方让给更急切的人,海珠肯定没事。”齐阿奶说。 “后面还有八艘渔船,要找人的去停船的海湾等。”船上的兵卒高声喊,又问:“还有几艘船没回来?九艘吗?我们船上还有个受伤的渔民。” “十三艘。”码头上的侍卫说。 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明白,到底还是有四艘船在今夜没能归航,人和船都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一群人携儿带女涌去海湾那个方向,娘喊儿子,妻子喊丈夫,孩子喊爹,声声携着期待和忐忑。 齐阿奶站在一旁急促喘气,她忍不住抹眼泪,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她也是这群人里其中的一个。 “我看到我姐了。”冬珠挣脱她三叔的手跑过去,风平也紧跟了过去。 海珠解开身上披的衣裳踩着木梯下船,路过熊熊燃烧的火把时被热浪一吹忍不住打两个喷嚏,她接住跑过来的弟弟妹妹,说:“别往我身上扑,衣裳是湿的。” “你还下海了?”齐老三过来问。 “多亏了海珠,她抱着龟拴着绳子下海听声辩位,不然官船会不会掉进漩涡里也难说。”沈遂走过来,他身后跟着抬龟抬人的兵卒,他指着说:“人送去医馆,龟送去青石巷。” “陈二石的家人在不在?”兵卒喊。 “在在在——”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妇人先跑了过来,看见半身血的男人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扯着嗓子颤抖地喊:“当家的啊——” “先别哭,好歹保了条命,连人带船掉进漩涡里还能救出来的恐怕就他一个人,也算是福大命大。”背着人的兵卒开口,他转身看了海珠一眼,继续说:“你们记得好好感谢海珠,没有她,我们也不可能发现陈二石。” “二石,你哥呢?”又一个妇人跑了过来。 “没了,船吸进漩涡的时候他没抓稳晃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看他就掉进去了。”陈二石沙哑地开口,说着话又哭了起来,尤其是在看见蹒跚走来的老爹时,他哭着喊:“爹,嫂子,我没把我大哥带回来,我哥…我哥没了啊……” “大石啊——”妇人瘫软了身子,她躺在地上浑身发抖,有人去扶她都拉不起来。 旁观的人无不掉眼泪,好端端的人,早上还精精神神出海,晚上就回不来了,这谁受得了啊。 “送去医馆。”沈遂叹了一声。 跟在官船后面的渔船回来了,能安全归来的人家自然高兴,没能回来的四艘船八个人,他们的家人绝望地哭了出来。 一时间,码头上哭声一片,海风吹来,扯得哭声变了调。齐阿奶往海上看一眼,拉着潮平和风平带他们走,海珠拉着冬珠跟上。 “小六。”沈淮这才出声喊人,“走了,回去了。” 沈遂下船就看见他了,他跟船上的人吩咐一声,绕过痛哭的老少妇孺离开码头。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只有没能回来的渔民的家人还在码头,守卫聚精会神地盯着,就怕会有人想不开跳海。 有了这一桩事,镇上的夜市没人摆摊,酒馆和食肆里也难见几个人,伙计清闲地站在灯笼下望着过路的人。 “你也是胆子大……”齐阿奶话出口了说不下去,她握着海珠的手拍了好几下,才说:“挺好的,虽说我是你奶,我也想跟你说一声谢,太谢谢你了,你救人了,你是有本事又心善的人,我有你这个孙女我高兴,你也要保重好自己,你救人我高兴,我也担心。” “好。”海珠笑了。 “我就知道我姐不会出事,我三叔还害怕得哭了。”冬珠这会儿高兴了,她自得自己的冷静,不停地说:“我到海边了我就静静地等着,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就看着海,你们的船回来了也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海珠摸摸她的头,这丫头还是害怕的,她偏头看向她三叔,问:“真哭了?” “你听冬珠胡说。”齐老三不承认。 “我二姐没胡说,我也看见了。”风平帮腔。 “你看错了。”齐老三嘴硬,他叹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走进巷子,从送龟的兵卒那里得知来龙去脉的街坊邻居都在巷子里站着,见到海珠露面,一干人跟她打招呼。 “海珠,你今天可威风了。” “大英雄。” “女英雄,又救人了。” “了不起,太厉害了。” “真是个好姑娘,我明天给你炖猪蹄吃,我炖猪蹄好吃。” “我家有热水,你要不要来洗个澡?” “我家还有饭菜,家里别开火了,来我家吃饭。” “……” 侯夫人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海珠这会儿像个凯旋的将军,昏暗的夜色遮不住她脸上的笑,走在她身边的孩子挺直背,扬起的小脸上满是骄傲。她像一艘领航的船,有她这样的姐姐,后面的弟弟妹妹绝对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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