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借病不曾露面,其余人都聚在花厅勉强为笑。 不一会谢晖也到了,家宴开席。 宴席过半,陆姨娘那心腹嬷嬷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陆姨娘脸色千变万化,难看至极,思量再三,她朝谢晖寻了个借口离席。 离开花厅,陆姨娘不复往日从容,低声责问道,“他来做什么?可查到是谁在捣鬼?” 嬷嬷跟在她身侧苦笑,“奴婢不知,只收到他传来的消息说是有要事必须见您一面。” 陆姨娘不再多言,心怦怦直跳,莲步也越发快,主仆二人选了僻静的小径悄悄来到后罩房,便见一做账房装扮的高大男子立在井边,瞧见陆姨娘,那人立即露出痛楚之色,“贞娘,是不是咱们的事被发现了,你跟我走吧!” 陆姨娘一听这话便觉不对,这时,院外传来嗡嗡的嘈杂声。 糟糕!中了旁人的奸计。 等到陆姨娘反应过来,二太太黎氏带着人潮水般涌进来,陆姨娘对上黎氏那冰冷的视线,心顿时凉了半截。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午时天雷滚滚,日头彻底被乌云掩盖住,谢云初看着空荡荡的花厅,默不作声喝茶,听身侧的夏安与她绘声绘色描述, “主儿是没瞧见,那一贯温柔娴静的陆姨娘跟个母老虎似的,对着那男子拳打脚踢,哟,若非亲眼所见,哪里知道她将自己表兄藏在咱们谢家做账房呢,哎,老爷脸都给气绿了…” 原来那陆姨娘自小有一位青梅竹马,暗通心意,后偶遇谢晖,被他风采所折服,便生了攀高枝的心思,随谢晖入京后,那表兄也尾随而来,陆姨娘先是震怒,随后急中生智,用了手段安抚好表兄,顺带将人带入谢家做账房,作为暗中的奥援,由此陆姨娘在谢家混得风生水起。 前世临终前无意得知此事,今生借此布局,这几日回府便查到二人联络的法子,先是放了一把火阻止陆姨娘上族谱,随后两厢放出假消息,勾得二人见面,由此将这段隐秘给披露出来。 陆姨娘名声彻底毁了,谢云秀也将被家族所厌弃。 陆姨娘心若死灰被关了起来,那位表兄也被押下去审问,管事的一番严刑拷打,逼得那位表兄吐出不少真相,就连克扣谢云初嫁妆,暗中给自己女儿购置铺子的事也被交待出来。 但谢云初低估了父亲谢晖对陆姨娘的感情。 谢晖给气病了。 谢云初亲自在病床侍奉汤药,看着高瘦清矍的父亲一息之间病得恹恹无神,心中唏嘘, 谢晖年轻时嗜书如命,文采斐然,高中探花,一路做到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这辈子将名誉看得比性命还重,骤然马前失蹄,心中悲切自不待言。 谢云初开导他,“她人面兽心,欺骗了父亲这么多年,您何必为了她伤身子?” 谢晖嘴唇颤动久久难言,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他对娶妻甚是顾虑,是以捱了这么多年才给陆氏扶正,却不成想竟是被人蒙在鼓里当傻子,他悲叹一声,并未与长女解释什么,径直吩咐道, “初儿,遣人去各姻亲之家赔罪,说是寿宴取消。” 这是谢云初意料之外的事,她手中顿了顿,只能照办。 陆姨娘虽然被关起来,家里却有个烂摊子,谢云初一时还无法回去,便吩咐夏安回一趟王家。 家丑不可外扬,谢家对外声称谢祭酒旧疾复发,寿宴取消,毕竟不是整寿,众人也不曾放在心上。原本计划着贺寿的二太太姜氏闻言,脸色立即松快了。 “既是如此,快些让你主子回来,我这几日腰疼,过去不知她弄了什么法子给我敷药,我才得以好全,宜早不宜迟,你现在就告诉她,连夜回来便是。” 夏安穿着浅绿的比甲,跟朵碧荷似的恭恭敬敬立在姜氏跟前,脆生生答道, “二奶奶让奴婢给太太告罪,家里老爷病了,实在脱不开身,太太一贯心慈还请再通融几日,好歹等老爷过了寿日再回来。” 姜氏气得将茶盏扔了过去,“有本事别回来了。” 夏安回去将姜氏的话原封不动告诉谢云初,小丫鬟气哭了。 谢云初却是神色淡淡,“成啊,那就不回去了。”左右谢家无主心骨,有了姜氏那话,她也不怕没由头。 姜氏以为唬谢云初几句,谢云初必定吓得连夜回来伺候她,可惜她等得眼皮打架也不见谢云初的踪影。 姜氏这下彻底怒了。 “我算是明白了,她先是借故身子不好,后又假托娘家有事,分明故意不想伺候我,不就是那日说了几句重话,唬她要给淮哥儿纳妾嘛,她便怀恨在心。有本事自己肚子争气生个儿子出来,我也不必白操这份心。” 二老爷回来,姜氏便扑在丈夫怀里,哭啼啼给他倒苦水, “这儿媳妇都骑在我头上来了,你可要给我做主。” 二老爷听明白事情始末,又深知妻子一贯拿乔做作,搂着她劝道,“谢祭酒最顾面子,非要紧事,不会取消寿宴,你就多担待几日,待她回府,我定命她来你跟前伺候。” 说来二老爷也馋谢云初做的水晶脍许久了。 得了丈夫这话,姜氏方止住哭声,别看她是做祖母的年纪,生得花容月貌,性子又矫情,时不时在丈夫面前撒撒娇,二老爷被她捏得死死的。 哪知次日巳时末,上院传来消息,说是国公爷回来了。 姜氏夫妇吓了一跳, “平日总有消息先递出来,好叫大家提前预备着,今日怎么回得这么突然。” 二老爷王寿懦弱,姜氏也不稳重,夫妇俩没少挨国公爷的训,是以闻此“噩耗”,顿时如打了霜的茄子。 说到国公府,共有四房。 每房枝繁叶茂,地窄人稠。 后来先皇后,也就是长公主的母亲想了个法子,干脆把隔壁的公主府与国公府合并,两府合一,方齐齐整整住下四房人。 此举其他人都没意见,但二房心里不痛快。 这么一来,这里算公主府还是算国公府呢? 这里除了二房,其他都是长公主的子嗣,大房心知肚明,不会跟两个弟弟争,可二房却是国公爷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本该继承主宅,事情这么一搅合,二房未来究竟何去何从,甚是难料。 二老爷王寿每每来到正院,心里便不太爽快。 因长公主身份超然,她与国公爷所住的正院被赐名清晖殿。 午后,雀鸟啾鸣,阳光炽热,清晖殿外乌压压站了一院人,各房的人都来了,等着给国公爷请安。 片刻,殿门吱呀一声被下人拉开,恢弘大气的堂屋内端坐一人。 国公爷六旬年纪,广额阔面,神情肃正,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对襟长衫,面不带笑,端的是不怒自威,虽是花甲之年,身材依然高大,他双手搭在膝盖坐在最上方,底下儿孙大气不敢出。 接下来陆陆续续将各房传进去问话。 长房与国公爷并无血缘,国公爷象征问几句便放了出来。 轮到二房。 王书淮还在官署区,谢云初也不在,没有长子撑门面,王寿畏首畏尾地领着妻子等人迈进门槛。 除了王书淮夫妇,二房其他人看到国公爷,如同老鼠见猫。 国公爷扫了一眼,见嫡长子一房个个打不起精神,国字脸瞬间垮下来。 “这是怎么了?见到老夫就这般叫你们不痛快?” “父亲哪的话,儿子想念您见不着,心里难受着。”二老爷哽咽着率先跪下,其他人闷声不吭全部伏地。 每每二老爷说这样的话,国公爷定会消气。 儿子受了委屈,老子心里并非没数。 国公爷果然没再骂他, “起来吧。” 不见王书淮,国公爷倒不意外,书淮性子沉静,又当意气风发之时,在官署区忙是应该的。 云初那丫头呢? 国公爷为何突然出宫,自有缘故,不见谢云初,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淮哥儿媳妇何在?” 姜氏闻声大着胆子望了公爹一眼,见他面沉如水,明显动了怒,自以为是生谢云初的气, “回父亲的话,那淮哥儿媳妇近来脾气见长,半个月前便借口生病不再来上房伺候公婆…” 二老爷听到这里,顿感不妙,轻轻拉了拉妻子的袖子叫她打住。 他父亲最不见得一家子相互攻讦,互揭长短,旁人媳妇犯了错还得捂着,姜氏这么做只会惹父亲不喜。 姜氏却管不着了,好不容易抓了谢云初的错处,忿然告状,“那谢氏打着给父亲贺寿的幌子,去了谢家几日不归,中馈扔给老三媳妇,孩子压根不管,媳妇遣人去接她回,她还不肯,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她话音一落,屋子里静悄悄的。 窦可灵和许时薇多少有几分幸灾乐祸。 国公爷眯起眼静静打量姜氏,谢云初嫁过来有一年半,她为人处世如何,国公爷门儿清。 老人家虽然不常在家里,并不意味着他两耳发聋,他先摆摆手,示意二房其他人出去,只把二老爷夫妇留下,随后招来门口的青衣小厮,询问近来谢云初的情形。 那小厮事无巨细把谢云初生病请大夫,又回谢家操持寿宴等事说出,最后就连姜氏遣人骂谢云初叫她别回来的话也给说了,姜氏吓白了脸,这才晓得这位公爹手段非常,连忙闭了嘴。 国公爷失望地看着长子长媳,“我虽老了,眼睛还没瞎,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媳,是你儿子的媳妇,不是你的奴仆,你叫她鞍前马后伺候你,你怎么不伺候自己公婆?你身为长辈口口声声叫她别回来,你让她面儿往哪儿搁?” 他寻谢云初有要紧事,耽搁不得。 “我命你立刻马上,亲自去谢家把人接回来!”
第10章 二太太姜氏差点没哭着从清晖殿出来,寻了个僻静的地儿便将火撒在窦可灵身上,“你平日也算伶俐的,我那日不过说了气话,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害我在国公爷面前丢脸!”又吩咐窦可灵去寻长房的大奶奶苗氏,请苗氏一道陪着去谢家接谢云初。 谢云初坐在绣楼雕窗下,手执香茗慢慢翻看手中账册。 陆姨娘交由二婶黎氏在处置,二婶愿意做这个恶人,谢云初自是乐得丢开手,父亲嘱咐她把陆姨娘侵吞的账目给查抄出来。 小憩片刻。 门房来报,王家二太太领着府上大奶奶与三奶奶过来探望。 来得这么快? 谢云初慢悠悠地搁下茶盏,起身往外去迎。 路上夏安问道,“怎么连着大奶奶也来了?” 春祺答,“还能是什么,定是看着大奶奶与咱们奶奶平日交情交好,请她来当说客呗。” 大奶奶苗氏是长房大爷的妻子,跟着长房寄居在王国公府,平日是个爱热闹性子,又因谢云初性子稳重善良,妯娌间来往勤密,前段时日谢云初称病,大奶奶苗氏便来探望过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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