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嬷嬷吩咐丫鬟去请人,这厢又将保宁侯夫人送的礼搁去后头。 姜氏嫌手里的帕子沾了灰,唤丫鬟给她换块干净的帕子,抬眸间前方人影晃动,一道倩影绕门而入,只见来人穿着一件海棠锦的对襟褙子,镶边的花纹精致而不奢华,眉目娴柔,举止端庄。 “云秀给太太请安。” 这模样儿让姜氏想起了初见谢云初时。 敬茶礼那一日王书淮将人领到她跟前来,她第一眼为儿媳的容貌所惊艳,倒不是她见不得旁人比她美,她也上了些年纪哪里会跟儿媳妇争锋,只是谢云初容貌太盛,她担心谢云初不安分,不仅怕她不安分,更怕被旁的男人觊觎,届时吃亏受辱的都是儿子。 她的儿子当朝状元,皎如玉树,她不能让他沾一点污名,是以从那时起,她对谢云初管教甚严,就希望将这个儿媳妇绑在身边,不叫她被人偷窥了去。 所幸谢云初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伺候她,姜氏防备的心思慢慢就淡了。 只可惜,她这番举止终究是伤了谢云初的心,自用纳妾威胁谢云初生儿子后,谢云初对她怀怨在心,慢慢就疏远了。 就拿昨日来说,她送了人参去,谢云初夜里便着人送了鹿茸来,姜氏哪里不明白那意思,就是不愿得她的好,心里拿她当外人呢。 姜氏一腔心思愁肠百转,对着谢云秀一时也挤不出笑容来,便神色淡淡道, “谢姑娘客气了,来人,看座,上茶。” 明嬷嬷这时也出来,对上谢云秀的眼,那谢云秀看出她是得脸的婆子,对着她还行了一礼,明嬷嬷避而不受,又朝她屈膝。 谢云秀在姜氏下首坐稳,先将自己携来的厚礼给奉上, “初次拜访太太,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姜氏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微露疑惑,平日姻亲之家走动,年轻的姑娘送送绣活便差不多了,这谢云秀怎么送了一锦盒,她朝明嬷嬷使眼色,明嬷嬷接过锦盒,悄悄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尊玉菩萨,那玉质浓郁浑厚,不似凡品。 明嬷嬷心中纳罕,将那东西给姜氏瞄了一眼,姜氏顿生惊讶, “谢姑娘,怎么送了这么贵重礼物,不成,这不合规矩。” 谢云秀笑吟吟起身,大方朝她施礼, “太太是什么人物,用冠绝京城来形容您都是应当的,三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姐夫更是功成名就,满京城哪个不羡慕您,我虽然年轻不更事,对着您心里十万分敬意,也不知要如何孝敬你,见了这玉菩萨,心想着除了您,再也没人配使唤它,故而给您送来。” 姜氏着实爱听人奉承,“瞧这张嘴,倒不像云初妹妹了。” 谢云秀害羞,“我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嘴实,其实心地是极善良的,太太可千万要担待。” 姜氏还没听出谢云秀的言下之意,反倒认为谢云秀说的很中肯。 明嬷嬷已经察觉不对了,谢云初跟姜氏多年婆媳,哪里轮到一个第一次露面的妹妹来说长道短,“担待”这样的字眼,听着像是替谢云初说话,实则是承认了谢云初的不是。 明嬷嬷又瞥了一眼手中价值不菲的玉菩萨,对着谢云秀生了几分警惕。 “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姜氏苦笑,她现在哪有资格担待谢云初,人家谢云初压根不屑。 “不管怎么说,这礼太贵重了,不该你来送。” 姜氏话落,明嬷嬷二话不说将礼盒重新搁在谢云秀跟前。 谢云秀当即焦急,待要说什么,姜氏已经先一步截住她的话, “不是来看你姐姐么,去吧,你们亲姐妹说说话,别耗费时间在我老婆子这。” 谢云秀话说得再好听,那也是谢云初的妹妹,人家才是一家人。 姜氏并不想搭理。 谢云秀却在这时,再施一礼,“晚辈登门拜访太太,实则也有一事请示太太,想先问过您的意思,若是您首肯才好跟姐姐商议的。” 姜氏纳闷,“什么事?” 谢云秀重新坐下,温声道,“姐姐素来能干,一面要操持家里,还要顾着书院,再加上膝下两个孩子,忙不过来,我父亲和母亲心中实在挂念,又怕她逞强要性子,故而遣我来照料几日,劝着她些,原本今日母亲要来拜访您,恰恰不巧也病了,故而遣了晚辈来。” “姐姐出阁前,跟晚辈最是亲昵,我们姐妹同进同出,如一母同胞,只是姐姐性子惯是稳妥,不敢轻易留了娘家人在府中,若是不得您准许,万不敢点这个头,故而晚辈托大,恳求您许了这事。” 有些事原本要秋绥做,既然秋绥不在,少不得她自个儿来。 她先说服了姜氏,回头见了谢云初,只道是她婆母所命,以谢云初贤惠的性子,必得摁着脖子应下,只消留在府上几日,给她下个药引,其他事再徐徐图之。 她谢云秀要做的是人上人,可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妾。 姐姐身子不适,留着妹妹照看几日乃家常便饭。 谢云秀此番携礼慎重来拜见姜氏,可见是很把姜氏当回事,论理来说,姜氏和明嬷嬷该要称赞谢云秀举止得体,思虑周全。 只是这话换做以前,姜氏是信的,现在不然。 如今的谢云初别说是留个娘家的妹妹,便是要把春景堂翻了,也根本不会过问她的意思,可惜谢云初心里冷了她,面上功夫做得足,时不时遣厨子孝敬她一两道好菜,贤名在外,外头的人只道谢云初十分敬重她这位婆母。 姜氏有苦说不出。 姜氏糊涂是因为她耍性子不上心,一旦她上了心,也不是个笨的。 明夫人若真打发人来照顾谢云初,来的也该是另外那个唤谢云霜的,好歹谢云霜来过府上几回,大家也都熟稔,何至于遣了陌生的谢云秀来,且必定是由林嬷嬷领着人来她跟前请安,而不是独自前来。 姜氏觉得这个谢云秀透着古怪。 这时,明嬷嬷打量着谢云秀,轻声问道, “谢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不知定亲否?年岁又几何了?” 姜氏听了这话,猛地看了明嬷嬷一眼,明嬷嬷轻轻朝她使了个眼色,姜氏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谢云秀面色一窘,微垂着面颊道,“晚辈今年二十又二,原先病了几年耽搁了婚事,如今也歇了成亲的心思,预备在家里一心一意侍奉父母。” 姜氏微微眯起眼。 以谢祭酒那古板的性子,会准许女儿留在家里不嫁,不大可能。 莫非是嫁不出去? 另辟蹊径? 府上已无与她适龄的少爷,媳妇们都好好的,没有哪位爷需要续弦,给老爷们做妾…这不大可能吧。 莫非姐妹俩共侍一夫? 一想到这个可能,姜氏顿时炸了毛。 这个谢云秀莫不是看上了儿子,意图暗度陈仓? 儿子将将进入内阁,正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好时候,闹出姐夫跟小姨子不清不楚的事来,御史弹劾能不够儿子吃一壶的? 可不能被这个谢云秀给拖累了。 难怪带了厚礼越过谢云初来见她,原来存着讨好拉拢的主意。 姜氏恰恰在谢云初那里受了一肚子气,正好拿谢云秀出气。 她凉飕飕睨着谢云秀,突然笑得很诡异, “谢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王家的门庭也不是什么不清不白的人都能进来。谢姑娘既然打定主意不嫁人,就该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实在不行,可以守在你谢家的祠堂和家庙代发修行,出来晃什么晃?” 再看谢云秀这身装扮,袅袅婷婷,扶风弱柳,眉间藏着三分魅色,可不就是勾引人的作派,姜氏看穿了她,“画虎不成反类犬,谢姑娘,你若想留下来,去问问你姐姐同不同意?” 谢云秀目瞪口呆,不成想姜氏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您误会了,您怎么会这么想,…”谢云秀花容失色,无地自容,“我只是想帮衬姐姐罢了,您怎么把晚辈想得这般不堪…” 谢云秀委屈地落泪。 姜氏本想把谢云秀打发去春景堂,让谢云初自个儿料理,明嬷嬷忽然在她耳侧开口, “太太,二奶奶这会儿病着,若是将人送过去,岂不是惹她动怒,伤了身子?要么,您自个儿把人赶走,扔回谢家给谢祭酒处置,要么您就交给二爷,让他亲自料理?” 姜氏一听后者,顿时摇头,“万一她趁机勾引书淮呢,哪个男人能轻而易举拒绝美色?” 姜氏对儿子不是很有信心。 毕竟她当年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就能把不少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明嬷嬷哭笑不得,“咱们二爷是什么人物,若是轻易为美色所动,这些年院子里小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谢云秀见二人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讨论怎么处置她,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窜上心头, 继续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谢云秀抱着锦盒,夺门而出。 姜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指着她背影喝住,“你去哪儿,来人,拦住她!”
第96章 午后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露珠滚动枝头,暮色四合,雨雾未散,如烟笼罩在宁和堂上方。 姜氏依照明嬷嬷的提议,将谢云秀关在宁和堂后面的西厢房,等着王书淮回来处置。 姜氏虽然跋扈刁蛮,却还没干过捆绑人的事,心里七上八下,笼着袖子站在廊庑下,不停往穿堂处张望,希望儿子快点回府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最先回来的不是王书淮,而是二老爷。 自从长公主离开后,二老爷整日遛鸟听曲,过得好不畅快。 姜氏见丈夫拧着一笼小鸟优哉游哉踱进穿堂来,脸色顿时拉下,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二老爷将新得的一笼黄雀往姜氏跟前一晃,“半个月前父亲不是因初丫头的事入宫了一趟么,长公主殿下叫他老人家把原先留在长春宫那些鸟雀都给收拾了回来,父亲如今无需彩娱戏雀,便把这些玩意儿通通扔给我了,瞧,这只雀儿名唤莺儿,唱的曲儿也格外好听,不如我将它留在明间,平日给你解个闷?” 姜氏心里搁着事,没心思跟他掰扯,厌烦地避了避,“一边去,我有事呢。”她继续张望穿堂门口,问道,“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你指的是哪个?” 话音未落,姜氏瞧见前方穿堂跨过一道挺拔的绯红身影,脸上喜不自禁,“淮儿,你可回来了?” 下午申时,明嬷嬷遣明贵寻到王书淮,告诉他谢云初的妹妹谢云秀来府上,行踪略有些古怪,王书淮猜到大概,嘱咐明嬷嬷把人看好,待处置完公务,推去应酬,迅速回府,担心谢云初动气,不敢声张,官服未褪,径直往宁和堂来, 王书淮眉目清凌来到父母跟前施礼,薄雾萦绕他眉间,如缀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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