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认出那棵梅树。 曲筝倒不觉得奇怪,折梅枝的事曾被她定义为浪漫的邂逅,于他不过是不经意之举,根本不可能在脑中有任何停留。 谢衍走到太后和皇帝的身边,深深一揖后,正色道,“启禀太后、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浅笑道,“谢大人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谢衍道,“靖远侯府的二小姐膝盖有伤,不能在寒风中久站,可否请太后和陛下开恩,准她现行离开?” 太后一听,心疼的不要不要的,“这个二小姐是不是以前常随你母亲进宫的那个?哀家记得她那时候长的玉雪团子一样,和你形影不离。” 谢衍面不改色道,“正是她。” 萧太后脸上笑眯眯的,“难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感情还这么好,快去吧,照顾好她。” 清乐公主和谢绾一起走到曲筝身边,清乐脸气的通红,“谢衍太过分了,这才和离几天,就当着旧好的面迫不及待呵护新人?” 曲筝心里淡笑,清乐公主哪里知道陆秋云才是谢衍深埋心底的旧好。 谢绾见周围的人都在用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睛看着曲筝,气不打一处来,见谢衍走过来,径直拦着他,压低声音问,“三嫂还在这呐,你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难堪么?” 谢衍远远的看了曲筝一眼,而后目光转向陆秋云的方向,示意谢绾,“你自己看。” 谢绾看过去,只见陆秋云整个人几乎倚在婢女的身上,膝盖不停的打颤,一副随时颓然倒地的模样。 身后的轮椅也不能坐,因为太后和陛下都站着。 谢绾沉默。 谢衍见她无话可说,抬脚离开。 *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期曲筝还听说,陆秋云搬进镇国公府了。 上一世谢衍找回陆秋云后也是直接让她搬进镇国公府,住在正屋荣在堂。 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急着等曲家的商船。 商船到的那天,她亲自去了一趟码头,接到需要的人和物后,她请吴常拿上曲府的帖子去换镇国公府的拜帖。 大夫人忙不迭找了一张拜帖给吴常,而后携二夫人、四夫人到了沈老太太的房中。 她进门先叹了一口气,“你说明明是咱家的媳妇,现在弄得客客气气的,想来府中,还要拿拜帖。” 二夫人觉得奇怪,“当初曲筝这孩子离开镇国公府态度那叫一个坚决,如今为何又突然要来府里?” 沈老夫人斜靠在引枕上,慢悠悠道,“不会是听说侯府二小姐住进荣在堂,气不过,想来宣誓主权?” 大夫人摇头,“她不是那种糊涂人。” 沈老夫人撇嘴,“你懂什么,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没吃过亏,受一点委屈就闹着和离,等真和离了吧,又见不得前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二夫人点头,“母亲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像咱们飞卿这样的夫君,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大夫人被她们说的将信将疑。 晚些时候,谢衍下值,沈老太太把他叫到寿禧堂,转告他这件事,并嘱咐道,“你接那个陆姑娘进府我们管不着,但曲筝这孩子好歹跟你夫妻一场,你们才和离没几天,她后悔呷醋也是有可能的,明日来就算言语有冲撞陆姑娘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能护短,让她下不来台。” 谢衍沉声说,“不会的。” 沈老太太以为谢衍说他不会为难曲筝,放下心来,毕竟曲筝若真的闹的凶了,再弄个人尽皆知,国公府脸面上不好看。 谢衍从寿禧堂出来,步履沉重,他虽然不知道曲筝这次来国公府所为何事,但肯定不是祖母想的那样。 那姑娘在京城铺子开的如火如荼,忙的分身乏术,哪有心思关心他府里进了什么人。 只是这个时候她为何要拜访国公府? 谢衍一路都没想到理由。 心里止不住一跳,竟隐隐希望像祖母说的那样。 翌日,曲筝带着吴常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走进正堂才发现,谢府里大多数人竟然都在,严阵以待,仿佛她来是一件多么令人警惕的事。 曲筝这才发觉,和离的妻子再回夫家是一件多么唐突的事。 曲筝客客气气的同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问了好,又同谢绾和谢玉点头致意后,才对着堂上的沈老夫人和谢衍福身,“冒然讨扰,还请见谅。” 沈老太太道,“怎么说曾经都是一家人,孩子你不必如此客气。” 曲筝抬头,余光都能感受到谢衍沉甸甸的目光一错不错的压在她身上。 她转目把视线对了过去,声音温温道,“请问公爷,陆姑娘是否在府上?” 没有人想到曲筝这么直接,屋里的人俱都屏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谢衍亦是一惊,瞳孔缩了又放,那颗沉寂多年的心,竟止不住怦怦的跳,她是在介意么? 他嗓子发直,舌根僵硬,半晌才沉着嗓子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旁的谢绾有点看不懂曲筝今日的行为。 谢玉目光幽郁,下颌线不知不觉就崩出了一条锋利的弧度。 屋里人不约而同看着曲筝,都在等她的答案。 曲筝朝门外招了招手,吴常和那名老者走进来,吴常将一个半人高的木匣放在大堂正中,那名老者则站在曲筝身边。 曲筝指着木匣道,“这里面是我命人在北鄢以及海外收集到的膏药,治疗风寒风湿以及冻伤有奇效。” 她又转脸看向谢衍,道,“这些或许能治疗好陆姑娘膝盖上的伤。” 屋内哗然,这....原来她不是来挑衅陆姑娘,而是想帮助陆姑娘。 家里的几个长辈如释重负,不是来闹事就好。 谢绾叹了一口气,只有她看见了三哥哥的眼神骤然从有光变成失落,黑沉沉的,仿佛要吞噬人。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替三哥哥绝望。 三嫂是真的不会再要他了。 大夫人见谢衍僵住,也不说话,忙问曲筝,“旁边这位是?” 曲筝接着介绍,“这位是江南圣手名医,对风湿风寒颇有经验,父亲托了好多关系才把他请进京,也是帮陆姑娘看病的。” 大夫人头皮一紧,笑道,“你对陆姑娘可真上心。” 曲筝淡笑,大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必然觉得她的行为匪夷所思,但既然陆秋云的伤和父亲有关,她有责任这样做。 如此一来,当谢衍对父亲和曲家的怨念才会轻一点。 她问谢衍,“公爷可以帮我把这些都转交给陆姑娘么?” 谢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道,“你跟我来,自己亲手交给她。” 说着在前面带路。 曲筝跟着他走了出去。 行至后院黑暗无人处,谢衍突然转身,凌厉的目光盯着她。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RJ 20瓶;ArabianSunset 6瓶;梦幕5瓶;Leah_伊莎贝拉啦、涟温、58826823、阿福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维护◎曲筝迎着他的目光,“公爷为何突然不走了?” 谢衍让文情先带大夫去荣正堂,才转过脸,目光缓缓一垂,蛇信子般缠在她的身上,曲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默默往后挪了半步。 谢衍目光逼紧,脚一步步向她靠近。 曲筝下意识朝后又退了两步,背抵在甬道的墙上,退无可退。 谢衍顿步,黑色的皂靴距离她脚上的绣鞋只有一只拳头的宽度,他弯下腰,手撑着墙壁,高大的身子像樊笼,密不透风的罩着她。 三九寒天,正是冬日最冷的时候,他一袭墨黛长衫,宽绣的锦带束出劲痩的腰线,一枚透绿的玉佩贴身悬挂,同色系的玉穗被寒风吹的凌乱。 他眸子邃暗,直直的盯着她,嗓音沉沉带着一丝暗哑,“曲筝筝,你是不是在故作大方?” 关心秋云的病情,费尽心思找药,不远万里的请大夫,她做的这些事——于理,他应该感谢她这么做,毕竟他也不希望秋云后半生在轮椅上度过。 于情,他心里却像灌了一壶浊酒,又苦又涩,她此次来国公府,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因秋云进府呷醋,来表达不满。 谁承想,她不但没有不满,还表现出不可理喻的“贴心”。 他知道她心地善良且有爱心,但她不是圣人,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帮助一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她对立的人。 其实他也知道,她在他面前故作大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她这么做的理由。 或者在他内心深处,有这样的奢望。 这样至少证明,她对他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他黯然敛眸,无声的干咽了一下嗓子,滚圆的喉结跟着缓缓滑动,想听她的答案,又怕是冷言冷语。 曲筝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最近铺子里的事太多,她没有时间细细筹划这件事,故而她今日带着药和大夫直接上门的行为多少显得有点突兀。 让谢衍误会了她的动机。 她原本打算等陆秋云的膝盖完全好了,再同他坦白父亲的无心之失,如今看来,等不到那么晚了。 她平心静气的开口道,“公爷可否把胳膊放下来,我要同你说一件事。” 谢衍见她整个人突然变得严肃,于是慌忙收回手臂,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之间这才拉开距离。 曲筝呼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掩唇小心的清了下嗓子,才正色道,“当初你我还未定亲前,二爷曾经找过我的父亲,暗示可以帮忙打发同你青梅竹马的陆秋云,父亲同意了,并给他一笔银子作为酬谢。” 她声音有一点难过,顿了顿才道,“所以说陆秋云膝盖上的伤,父亲是有责任的,因此我才搜寻药膏和大夫,想帮她治好。” 谢衍瞳孔阔了两圈,沉默良久,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震惊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他们这场婚姻阳谋已经很多了,没想到还藏着阴谋。 而她早早就知道了这件阴谋,却从始至终都没和他说,一个人怀揣着这个秘密,暗暗打听秋云的情况,把她从边关接回来,又四处求医问药。 想到她小心翼翼的努力弥补父亲错误的行为,他的心竟然像被一只手抓皱了般难受。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夫君,冷漠无情,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当得知曲父做了这样的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拼命弥补,而不是向他开诚布公,甚至在这一刻之前,她还不打算告诉他。 送陆秋云去边关这件事,她的父亲固然有错,最大的错误却在二伯,至于她,可以算得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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