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春杏抿了抿唇,“二姑奶奶的事府里很少提及,恐怕只有老夫人和夫人们身边的老人知道。” “嗯。”夏沁颜点点头,站起身,“收拾吧,我去给外祖母请安。” 夏沁颜到时,正屋里正热闹着,谷氏、孙氏、几位小姐以及孙水瑶都在。 见到她,全都朝她望了过来,眼神各异,有惊喜、有复杂,也有满心不忿的,比如孙氏。 “颜儿这丫头就是好福气,这才来京城多久,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听说了,特意点名要见你,这份殊荣,可是京中独一份啊。” “二舅母。” 夏沁颜面容淡定,只有双颊微微发红,似是羞涩,又似只是刚才在外面被风吹出来的,倒是一时让人无法猜透她心中所想。 “颜儿,来。”周氏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拉着她坐到身边。 孙氏还要再说,卫琅突地打断她。 “娘说的什么话,颜表姐独一份不是应该的吗,满京城瞧瞧,谁能有表姐这般的姿容才华?皇后娘娘看中表姐才是情理之中,不看重我还觉得奇怪呢。” “你!”孙氏气结,这糟心的闺女,不说跟她站在一起,竟然帮着外人打亲娘的脸? “你看看你妹妹!”她怒瞪卫琳。 卫琅就是个二皮脸,越跟她歪缠,她越来劲,到时候只能让别人看了笑话,唯一能管住她的,也就卫琳这个姐姐了。 卫琳拉住卫琅,孙氏刚要松口气,却听她淡淡道:“我觉得妹妹说得挺对。” 孙氏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好悬没被憋得翻白眼。 得,一对孽障! 每到这时候,她就格外想念她的宝贝儿子,泓瀚既乖巧又 听话,还特别会哄人,只要他在,必然逗得她喜笑颜开,哪像这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 果然闺女外向,再疼也没用,终归还是别家的人。 想起儿子,孙氏又是愁肠满腹,只觉最近哪哪都不顺,连本该在腊月就归家的儿子,眼瞧着都到了除夕了,竟是还未回来,真真是急死人。 “母亲,瀚儿上一封信还是一月前,这几日我是日日担忧,怕得每晚都会做噩梦,唯恐他出了事。” 孙氏捂着胸口,眼里的担忧几乎快要透出来,“要不还是让大哥派人沿途找找吧?” 一旁的谷氏没作声,嘴角却有丝讥诮一闪而过。 派人找,派谁?府里的侍卫,还是国公爷手底下的兵? 大过年的,动用这么些人手去找,知道的理解你思儿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有异心,要怎么遭了呢! 况且沿途找,怎么找?谁知道他走的哪条路。 真是不动脑子,张口就来。 果然周氏虽然也担忧孙子,却没应承这话,只道:“已经派人在通州码头守着了,有消息自会传来,莫急。” 怎能不急? 您有好几个孙子,我可只有这一个儿子,那就是她的命根子啊。 孙氏扯着帕子,忍了又忍,才没将这话说出来。 心头委屈一阵盖过一阵,只觉这府里就快没有她们二房的立足之地了。 卫琳卫琅对视一眼,眼里尽是无奈,她们这个娘啊,真是没法说。 头脑简单、一根筋、耳根子又软,谁随意挑拨几句,她都信,还偏偏自以为自己很聪明,整天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 好在她不是长子媳妇,祖母对她要求不高,尽管经常不着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见。 大伯母心气高,懒得与她计较,或者说,不屑和她计较。 二婶为人低调,除非必要,轻易不出院门,即便出现,那也是半天听不见她说一句话,更别提与妯娌起争端了。 除非天上下红雨。 按理说,以孙氏的脾性能遇到这样的婆婆、妯娌真是万幸了,可她还是不知足。 好像一天不搅事就浑身不愉快,常常让她们在姐妹 面前抬不起头。 子不嫌母丑,可是卫琳卫琅还是想说:娘,您能消停会吗,安生的过您的日子不好吗? 孙氏却没能理解女儿们的苦心,儿子的事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她又打起了另一个主意。 “除夕那日,按理我们都要进宫,之前还担心着表小姐们独自在家会孤单,现在颜儿被皇后特许进宫,只剩下瑶瑶一人。” 孙氏握住孙水瑶的手,一脸爱怜,“不如也将她带去吧,要不然她一个人多可怜。” 孙水瑶愕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想带她进宫? 不不不,您就放我一个人在家吧,我不孤单,我不可怜,我不想去! 她想起某部宫斗剧里被赐了一丈红的妃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她这水平,进了宫纯属送菜。 “不,姑母……我……”孙水瑶急得额上都冒了汗,却不知道该以何种理由反驳。 “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别人一心想往上爬攀高枝,你却安心缩在府里不出头。”孙氏拍着她的手,话说得别有意味。 孙水瑶几乎是本能的看向上首。 周氏面色已然沉了下来,唇角拉平,一手不紧不慢的捻着佛珠,一手牵着身边的少女没有松开。 而那个女孩…… 她依旧淡定自若,身姿没有丝毫变化,甚至面上还带着笑意,好似没有听懂刚才的话。 她挽着老夫人的胳膊,将头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悄声说了句什么,周氏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二分,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宠溺。 这份定力和心性,还有那视人如无物的漠然,莫名让孙水瑶心头一颤,忽然想起了前世渣男友后来交往的对象。 那个大公司的老总千金。 她找过去的那天,正巧她和前男友站在一处说话,见了她,仅仅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而后便移开目光。 不管她说了什么,是怒骂,还是歇斯底里,她都不曾再望向她,哪怕一次。 仿佛她是路边毫不起眼的石子,掀不起她半丝波澜。 可是那种滋味比她直接鄙视她、嘲讽她,更令孙水瑶难以接受。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傲慢,一种高高在上的目中无人。 眼前的少女与那个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从她进入国公府,与她不过数面之缘,谈不上了解,但她见到的女孩,时而温声细语,时而俏皮可人,唇角永远沁着笑。 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丝傲慢,行为举止是那么的得体优雅。 然而,孙水瑶就是无端感觉两个人重合了,因为那份熟悉的姿态—— 对待看不上的人,根本不往眼里放,冷淡、漠视、毫不在意。 其实她们就是一类人,只不过一个傲在了表,一个傲进了骨,却以温柔的假面掩藏。 孙水瑶一时有些怔愣,目光久久不曾离开,夏沁颜随之望去,以眼神示意:怎么了? 孙水瑶猛地收回视线,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是想起什么,忽而又变红,不过不像羞的,倒像是有些恼。 众人:…… 这孙家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不能以常人度之。 在场只有孙氏没察觉到身边人的纠结,还在兀自说着要带她进宫之事。 “同是表小姐,不好厚此薄彼,不然说出去,旁人要指摘国公府的不是了……” “娘!”卫琳忍无可忍:“表姐还守着孝!” 孙家刚出了大事,距离孙水瑶失去双亲,可还不到百日,按理说这时候她都不该出门,身上有孝的人不能随意到他家做客,唯恐给别家带来灾祸。 他们没计较,任她住下了,可这不代表能带她进宫。 皇宫什么地方?真带她去,不用进宫门就得被治罪! 亏她娘真敢想。 孙氏一呆,她是真忘了这一茬,不然不至于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怪不得她之前一直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孙氏突然想起了儿子,泓瀚的迟迟不归,是否与这有关? 她看着侄女,神情变得惊疑不定。 孙水瑶目露茫然,现代对这方面的规矩淡化了很多,她连孝期要守多久都不大清楚,更别提其中细节了。 “姑母?” 她下意识伸手,孙氏却蓦地往后一退,仿若她是洪水猛兽。 孙水瑶胳膊抬起,在半空顿了好一会,才僵 硬的放下,面上接连闪过无措、不解和窘迫,最后慢慢恢复平静。 她端坐着,努力挺直脊背,却总显得有几分怯懦。 她很少发表意见,有想法也不直接说出来,似乎习惯了逆来顺受,也习惯了被忽视、被排斥。 这样的女主啊…… 夏沁颜笑了笑,她最后竟能成为超一品夫人,倒是说意外也不意外。 这个世界应该算得上是古代版“先婚后爱”。 国公府有两位表小姐,一个心机深重、虚荣轻浮,一心想攀高枝;一个老实低调、稳重寡言,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在前者的衬托下,即便后者性格上同样有点小瑕疵,在其他人看来也显得无伤大雅了。 毕竟她“安分”啊。 然后不安分的人使坏想与世子成就好事,却不想牵连了安分的人,反而将他们促成了一对。 两人出于各种考量成了婚,婚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太婆婆不满、婆婆嫌弃、小姑子搅事、丈夫冷淡的日子。 她照单全收,毫无怨言,任劳任怨。 因为不够有主见,太婆婆说什么她做什么,逐渐在她的教导下成为一个合格的宗妇,出席宴会、打理家事慢慢得心应手。 又因为性情柔顺,无论婆婆如何刁难,她都默默忍受,不曾道过一声辛苦,更不曾在丈夫面前抱怨一句,成功扭转了丈夫对她的偏见。 就连小叔子也被她的真诚贤惠打动,心生敬仰。 之后收服小姑子、惩治刁奴、执掌中馈,唯一的恶婆婆眼见众叛亲离,只好无奈悔改。 府内一片祥和,达成大团圆结局,新帝上位后更是褒奖她为“贤妇”楷模,名声传遍天下。 贤妇啊,可真是一位好贤妇。 夏沁颜垂眸,随意的掸了掸衣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种将自己生生套进别人塑好的壳子里,不能有一丝出格的贤妇,她可做不来。 她还是更喜欢站在最高处、自由自在,享受众人的俯首。 “外祖母,皇后……” “安心。”周氏捏了捏她的手心,“皇后人很好,进了宫不用怕,只管跟着我,有外祖母在,肯定不让别人欺负你。” 夏沁颜眼神闪了闪,软软的笑了,“嗯,有外祖母在,我不怕。” 两个国公府断交十几年,周氏仍然说皇后“人很好”,真心且笃定。 这倒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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