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肖背手走进堂屋。 屋里正中间摆着一张椅子,素衣少女连人带椅子被绑在一起,头低垂着。 瞧这单薄的身材,的确不怎么样。 董肖上前抬起少女的脸,瞳仁猛的一缩,心中一阵恍然。 “师爷觉得如何?” 董肖目光在这张脸上一寸寸看过去,然后用一种平常稀疏的口气,冷笑道: “清汤寡水,中人之姿。” 他手一松,慢慢转过身,又道:“你们中一人去给王爷报个讯,另一个在院外头守着。” “是。” “等下,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蒙汉药的药效,约摸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您若等不及,就用水泼醒她。” 董肖:“去打桶井水来。” 暗卫们转身走出去,到了院子里,两人分道扬镳。 其中一人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拎到屋中。 “去吧。” 董肖:“记得把这道门和外头的院门,都关上。” “是!” 门掩上。 董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到院门关上的声音传过来,才转过了身。 他的视线没有聚拢,而是虚空在某一处。 当头脑中某些片断慢慢浮起时,他的视线才渐渐聚拢在一起,变得幽深而狠厉。 董肖提起水桶,猛地泼过去。 少女的身子狠狠一激灵。 晏三合醒过来,用力睁开眼,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头发上有水不停的往下滴。 这是哪里? 她不是在锦绣绸庄做新衣裳吗? 脑子有片刻的茫然。 头很沉很痛,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晏三合想伸手揉揉太阳穴,这一伸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被绑着的。 这时,耳边听到呼吸声。 晏三合猛的抬起头,发现面前似乎站着一个人,隐隐绰绰的,瞧不分明。 她甩甩脑袋的同时,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是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穿一身黑袍,双手反剪在身后,头上即没戴冠,也没戴帽,半灰色的头发束起,用一只玉簪定住。 再看这人的脸。 脸不胖不瘦,保养得极好,五官长得也不错,就是眼窝很深的凹陷下去,显得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想起来了。 她原本在锦绣绸庄的庭院想事,想得入神,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味道,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我和你有仇?”她问。 男人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摇了一下头。 “有怨?” 还是摇头。 晏三合缓缓吁出一口气,“既然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抓我?” 男人走上前几步。 晏三合神情一下子戒备起来,急促道:“你是谁?谁派来的?抓我做什么?” 男人忽的冷笑了下,“小姑娘,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 这话,就像天边炸响了一道惊雷,撕开了晏三合混沌的脑子。 她今天出门,是突然起的兴致,连谢知非和裴笑都不知道。 过年,绸缎庄的人很多,店铺门口停满了马车,伙计和绣娘忙得脚不沾地。 她站在庭院里,身边时不时的走过一两个伙计。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最快的速度把她迷倒,然后又悄无声息的掳走她…… 由此可见,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她,伺机而动,并且身手相当的好。 这一幕很熟悉,一个月前,在别院门口出现过,被盯着的人是谢知非和裴笑。 她当时还提醒他们身份暴露了,要小心。 对这两人身份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人。 想明白这些,晏三合目光一厉,“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变化,看向晏三合的目光,更深了。 “你、是、谁?” 三个字,他说得非常的慢。 晏三合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哑声道:“我是谢道之的干女儿。” 他冷笑:“谢道之哪来的干女儿?” 晏三合反问:“我如果不是谢道之的干女儿,你们费那么大的劲儿,把我掳来做什么?” 他被问得一噎。 “就不怕我义父参你主子一本吗?” 晏三合有些悲悯地看着他,“天子脚下,还是有些王法的,别到时候引祸上身。” 董肖扑哧一声,乐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被五花大绑着,不担心自己处境和生死,反而还出口威胁他? 稀罕! “你倒说说看,我主子是谁?”他笑道。 “我最近和谢承宇,裴明亭走得很近。” 她故意说了两人的字,显得和他们无比的亲热,“我一内宅女子没有仇家,想来想去,仇家就是他们俩的。” “好一个内宅女子啊!”董肖脱口而出。 但一说完,他顿时感觉到不太对——这就等于隐晦的承认了,他们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果然,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她。 什么时候开始盯的? 盯了多久? 她和朱家人一道进进出出,看来朱家也逃不掉。 推演到这里,晏三合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一劫。 朱远墨上书称汉王是开春和鞑靼那一仗的凶星; 汉王岂肯认命,自然是要反击,最好的反击就是证明朱远墨是太子党,和太孙走得近。 自己这个“内宅女子”,就是这么连带的,进了汉王的视线。 这时,他们发现“内宅女子”,不仅没有在内宅里,还常常往外跑,于是又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 再加上盯了许久,他们并没有找到实质的证据,于是就把她掳来,想撬开她的嘴。 通通圆得上! 晏三合得出这个结论后,脸上露出一点娇蛮,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恃无恐一些。 “我能猜出来的事情,谢家人也能猜出来。这位兄台,容我提醒你一下,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替你主子善后,否则明儿早朝……” 她不再往下说,这些话足够了。 内阁大臣的干女儿; 谢承宇,裴明亭的身后是皇太孙; 你主子,哪一个都惹不起; 除非他想鱼死网破!
第679章 交锋 董肖脸上的笑还在,只是笑得越来越诡异。 “这名字谁给你起的?晏三合?我看你应该叫晏大胆。” 他清咳一声:“能把你掳来,自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你要不想死的话,还是老实交待的好。” 晏三合:“交待什么?” “交待你究竟从哪里来?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在密谋什么?” 董肖忽然转身,打开门,朝院外大喊一声:“把剑拿来。” 暗卫推开院门,把剑递过去的同时,往屋里瞄了一眼,然后压着声音道: “师爷,刚刚有消息来,太孙去了咱们府上,王爷让你先按兵不动……” “知道了,到院门外守着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 暗卫一怔,暗道今儿个师爷怎么有点冲动。 那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吓吓可以,可不能真的动刀动枪啊! …… 剑往晏三合脖子上一横。 董肖面无表情道:“先说说吧,你从哪里来?” 晏三合脸色顿时一变,难道汉王当真决定鱼死网破? 不可能! “说!” 锋利的剑刃划破皮肤,血涌出来。 一阵痛意袭来,晏三合冷冷看了董肖一眼后,闭上了眼睛。 我要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好了。 “说是不可能的,要杀要剐你随意,反正我死了,你家主子自然也活不成。” 董肖的脸,忽的扭曲了起来。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那人眉眼淡淡,对他道:“跟你走是不可能的,要杀要剐你随意。” 咣当! 长剑掉落在地。 董肖连连退后数步,胸口一起一伏的喘息着。 晏三合睁开眼,眼里露出浓浓的嘲讽。 果然,你们还下不了手。 不过唬人,的确有一套! “你误会了。” 这时,董肖皮笑肉不笑道:“其实我把你掳来,只是想让你听一曲,听完我就把你放走。” 啥? 这一下,轮到晏三合懵了。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连个过渡都没有。 虽然汉王对谢道之和皇太孙有所忌惮,但也不应该这么快啊,脖子上的血,还在往下流呢。 更让她傻眼的是—— 这男人还当真的从隔壁厢房里,搬出了一张琴。 “你喜欢听什么曲?” 这口气,像是在问一个很熟悉的朋友。 晏三合再聪明,也猜不出这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不懂曲,随便弹,最好短一些,我想早点回家。” “好!” 董肖把琴先放一旁,又从里面拿出个蒲团。 他把蒲团往地上一扔,盘腿坐下,很自然的理了理衣袍,又从袖中掏出帕子,一根一根的擦拭着手指。 擦这么慢? 晏三合心说这人是在故意拖时间吧! 终于擦完,董肖扔了帕子,把边上的琴放在双腿上,抬头看着晏三合:“知道这是什么琴吗?” “不知道。” “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七弦琴,又叫焦尾、绿绮。琴、棋、书、画中,琴居四艺之首,有道是一弹流水一弹月,水月风生松树枝。” 董肖冷笑一声,“一声入耳,万事离心,晏三合,你可听仔细了。” 手指一拨动,琴弦发出一记浑厚的声音。 这便开始弹了? 琴棋书画中,晏三合书画都过得去,棋也会下一点,唯有一个琴,当真是一窍不通。 弹的是什么曲? 曲里诉的是什么意? 为什么这么难听? 晏三合脖子上的痛都没了知觉,两个眼皮开始打架。 莫非这琴里、曲里还暗藏杀机? 她用指甲掐进掌心,想用痛意让自己清醒一点。 哪知这琴音像是染了最浓的安神香,别说掐掌心,就是那剑再划一下,她都没法醒神。 撑不住,晏三合头一垂,又失去了意识。 董肖放下琴,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晏三合。 良久。 他从蒲团上爬起来,再度走到晏三合面前,蹲下来,用极低的声音骂道: “这副死样子,他妈的像谁啊?” …… 重华宫是汉王府邸,虽然汉王一年到头住不了几天,但宫殿不仅宽敞,还很华丽。 与太子端木宫的陈旧,老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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