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连李不言都皱了眉。 三爷在阴界里遇到了谁? 怎么连这些都能知道? “海棠院一共有七株海棠,都在后院,三株在东北角,四株在西北角,三月开花,花期很短。 花开的时候,你喜欢从地上捡一些残花,趁着我不注意,塞到我的后颈里。” 谢知非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然后……一边拍手,一边嘲笑我是花哥哥。” “他在说谁?”李不言一脸惊疑的扭过头。 “不知道啊!” 小裴爷眼睛都直了,什么你啊,我啊,怎么听不懂。 “我抓着你的肩膀,骂你小王八蛋,你冲我吐舌头,扮鬼脸,很是得意。” 谢知非看向棺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萧索。 “我做势要打你,你就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撇撇嘴,吸吸鼻,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你一看我脸色缓了缓,就越发的得寸进尺,踮起脚尖把拳头放我头顶上,然后手松开。”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 “海棠花从我眼前纷纷落下,你喊着下雨了,下雨了,我又气又恼,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时你厚着脸皮说:哥,你是不是恼我,一年才能给你下一次海棠花雨?” 噗通!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传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寻声望去—— 只见小裴爷直挺挺的跪倒在地上,目光里都是惊骇。
第919章 妹妹 何止小裴爷惊骇? 李不言的两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丁一呼吸都停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黄芪两条腿抖得跟什么似的,想尿; 唯有一个朱青,定定的看着自家爷,眼神一下子幽深起来。 这时,小裴爷抬起头,牙齿打着寒战,抖抖索索的问:“谢,谢五十,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谢知非睁开眼睛,朝他看过去。 四目相对。 裴笑突然想到老和尚见着谢五十,就说他不止有这一个名字,还说沈杜若积下的福报,已经延续到了他的身上。 原来…… 这人也是只鬼。 还是一只既不怕金刚经,也不怕高僧符的鬼。 天哪! 我和一只鬼做了近二十年的好兄弟? 裴笑眼前一黑,人直直的栽了下去。 老和尚从蒲团上站起来,半拖半拽,把吓昏过去的裴笑拖回蒲团,手指在他眉心一点。 裴笑浑身一激灵,幽幽醒来,刚要张嘴,一只大手捂上来。 “我记得很清楚,你第一次给我下海棠雨,是你四岁那年,那年春天,你开始和爹爹认字。” 谢知非看向裴笑的目光是虚空的。 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认字的速度连爹都惊叹,我就冲你嘀咕,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凭什么把你生得这样聪明,把我生得那样笨呢,老天真是不公平。 你嘟着嘴反问: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为啥哥的身体这么壮实,我却整天病歪歪的? 嗯,一定是我太聪明了,老天爷怕我哥嫉妒,所以才让我风一吹就倒。” 谢知非忽的笑了。 “郑淮右,你就是这样,你总是这样,说出来的话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你塞回娘的肚子;笑的时候,我又愿意把我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捧到你面前。 海棠院里四个人,爹最宠你,娘最宠我。 你四岁的时候,爹还把你抱在怀里,哄你睡觉,后来你渐渐大了,哄你睡觉就成了我的事。 我哪来什么耐心啊,就用吓唬这一招。 睡不睡?不睡野猫就把你叼走了! 睡不睡?不睡我明天不陪你玩了! 你很乖,被我吓得闭上眼睛就睡,但总喜欢握着我的一截手指,我哪里是能坐得住的人,就想了一个招,把帕子卷起来,塞你手里。 渐渐的,你握着帕子就能睡着。 可真当你睡着了,我又觉得没劲儿。 一个人练功没劲,也没有人叫个好; 一个吃东西没劲,也没有人来和我抢; 一个人玩也没劲,抓着的小蚂蚁,小蚯蚓逗谁玩呢? 第二天,我又想着法的要把你早早弄醒。 你睡不好醒过来,就有起床气,哼哼唧唧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要磨我一会。 我叫你小祖宗,骂你烦人精,最恼的时候,我甚至想掐死你。 可你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喊我哥,我就什么脾气都没了,第二天又巴巴的哄你睡,又贱贱的叫你醒,我就是个狗记性。 那天午后,我们俩个在小花园里玩捉迷藏,我躲到了树上。 你一遍又一遍的找,找到天都快黑了,急得蹲在地上哇哇大哭,我爬下树喊你,你扑过来,死死的抱着我的一条胳膊。 哥,你去哪了? 哥,我找不到你好害怕。 哥,我再也不要玩捉迷藏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个妹子真好啊,瞧,她多惦记我,多舍不得我,她一天要叫几百遍的哥、哥、哥……” 谢知非蹲下来,看着晏三合白森森的脸。 “从那天开始,你就缠着我要学爬树,我说爬树要臂力,你胳膊那么细,能练出来吗? 你说你能。 我说学会了爬树,你白白嫩嫩的小手就没了,保证和我的手一样,都是茧子。 你说那也得学,将来有一天哥哥又藏不见了,你就能上树上来找找。 那段时间你早也练,晚也练,我夜里做梦都揪着一颗心,就生怕你从树上摔下来。 果然,有一天你摔下来,我吓得魂都没了。 你拍拍屁股,冲我笑笑说没事,夜里却哭着走到我房里,说哥,我屁股疼,你摸摸我的骨头是不是摔断了。 我说郑淮右你是不是笨啊,屁股上哪来的骨头? 你扒开裤子露出小半个屁股,我一看,魂又吓没了,小半个屁股都是一片淤青。 我心疼的骂,你是傻子吗,怎么这会才喊疼? 你眼泪汪汪说,白天喊疼了,哥你就要挨打了,夜里喊疼,爹娘都睡了,没有人知道。哥,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你以后要给我做牛做马,知道吗?” 说到这里,谢知非自己都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在做谢三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记不起淮右的脸,想起她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做牛做马”,那一刻,淮右的脸一下子浮现在眼前,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振振有词。 都记起来了。 “你在我面前是一副模样,在爹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样,爹总夸你乖巧,可爱,这个好,那个好。 然而爹夸的再多,你在爹面前都是一副一本正经、小大人的样子。我还偷偷问你来着,在爹面前干什么这么端着? 你愣了好一会,说爹心里藏着事,你做小大人,是想让爹放心。 我问,你怎么看出爹心里藏着事的? 你说爹总是皱眉头,总抿着唇,常常一个人在书房发呆,常常对着他练的大刀发呆,有时候还会对着我们兄妹俩发呆。 我气笑了,郑淮右,你可真会小题大做啊,什么爹心里藏着事,不就因为咱们兄妹是鬼胎,爹替咱们俩发愁吗? 你摇摇头说,哥,你信不信,爹心里还藏着一件比我们俩是鬼胎更大的事儿。” 谢知非蹲累了,索性把半个身子趴在棺材沿上。 “晏三合,你知道吗,你打小就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对谁都观察入微,对谁都敏感,仿佛天生有灵。 而我打小就大大咧咧,谁的脸色都看不懂,哪个话里有话,我都不明白。 你对我说,哥,娘不喜欢我,我骂你多心,骂你白眼狼,骂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你委屈的嘟起小嘴,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 你说:哥,咱俩换换吧,我当哥哥,你当妹妹,这样,娘就疼我多一些。” ———— 昨天断更是因为实在是找不到从三爷角度切入的那个点,做了好几个细纲,都不太满意。 越发难写了!
第920章 源头 “人啊,对自己得到的东西,从不珍惜;但对自己得不到的,却常常惦记。 在海棠院的八年,爹很少夸我,哪怕我做得再好,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了不得再添一句‘我儿进步了’。 所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爹看我的眼神,能像看淮右你一样,透出一股子自豪和得意。 但爹对我的严厉和不满都在明面上,抛开练武和学业,别的地方爹一样疼我爱我,但娘她……” 后面要说的话,谢知非因为愧疚无法再对着晏三合的脸,缓缓起身,走到院墙边,背影萧索。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娘对淮右厌恶的? 是的,不是不喜欢,而是厌恶。 应该是六岁那年的夏天,他在树上抓了一只知了,淮右开心极了,求爹编个小竹笼,说要养着它。 那日爹特意去前头院子里砍了根竹子,用刀把竹子劈成细细的竹条,整整忙活了大半日,娘连喊他好几遍吃饭,爹都只应声,没起身。 娘的脸,唰的沉了下来。 因为这一沉脸,晚饭上的气氛很是低沉。 他从饭桌上拿了一点芙蓉糕藏起来,打算夜里给知了喂一点。 淮右把装知了的小笼子挂在庭院的树上,他蹑手蹑脚的钻出房间,探头一看,发现娘就站在树旁边,手里提着铫子,正往小笼子上浇热水。 这一刻,他心脏如坠冰窖。 翌日,淮右发现知了死了,伤心的哭了一场。 爹垂眸,不说话。 娘在一旁浅浅的安慰了两句,然后冲他笑眯眯道:“回头再帮妹妹抓一只来。” 那一刻,他看着娘假得不能再假的笑脸,心里难过极了,也瞬间明白大人们的脸有两张,明里一张,暗里一张。 明里的脸,留给别人,暗里的脸,留给自己。 从那天开始,他就开始留心娘对淮右的态度。 这一留心,他惊呆了,娘真的…… 谢知非看着高墙外的风雨,不愿再往下深想半分,只是慢慢的握紧了拳头。 “淮右,娘这人小门小户出身,读了几年书,识一点字,会吟诗会做文章,算是才女。 小门小户有一个问题,就是她的所见所闻只有那么多,再往深处的、高处的东西,她想不到,也够不着。 才女也有一个问题,便是清高。清高就意味着自命不凡,想事情大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旁人的话很少能听进去。 郑家是武将之家,习武并非打打杀杀,练武先练心,只有心静下来的人,才能排除各种杂念,达到心思纯静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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