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所差些便也罢了,她还逼着他洗衣做饭! 自小生在金窝窝里的皇太孙哪里干过这些? 那是一个冬雪初融的春日,簌簌冷风吹得街道旁的枯叶乱晃。 潮湿阴寒的巷子尽头,一栋低矮的茅草屋前,七岁的苏霓儿斜倚在破破烂烂的门框处,嘴里吧嗒着他讨来的半串冰糖葫芦,将脱下的带着补丁的衣裳扔到他头上。 ——“喂,洗了,” 他有名字,他叫陆卫青。 他已经告诉过她了,可豪横的她偏喜欢这样大呼小喝,极少唤他的名字。 他强忍下心中的怒意,不情不愿地拿下头上的破衣裳。 门前有一个破了边的木盆,里面盛满了他从水井里提上来的水。 初春的天寒得很,井水带着冰雪的刺骨凉意,任谁的手往水里一泡,准冻得红红的,不多时就能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冻疮。 他那双拿惯了狼毫笔的手,碰过冷水、做过粗活,早糟糕得不成样子。 他蹲下来,背对着苏霓儿,将她的破衣裳泡进水里,反复搓洗,越洗越是难平。 若不是他有把柄被她捏着,他何故受这等窝囊气? 心中不愿,手上的动作没了分寸,力道稍稍大些,便将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裳搓坏了。 ——“撕” 衣裳被撕裂的声音清脆,响在晨间寂静的巷子里。 身后苏霓儿冷嗤,“这就觉得委屈了?那些为了让夫君安心读书、心甘情愿洗了十几年衣裳、手上全是老茧的人,岂不是要气死?” 苏霓儿手里拿着半串冰糖葫芦,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抬头望向旭日东升的天际。 “有些人呢,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好,却不知他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别人一针一线缝的、他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从别人嘴里省下来的;” 她伸出干瘪的手儿,晃在微红色的霞光里,仔细地瞧了又瞧。 “还有些人呢,把自个的当牛做马误以为是深情,以为对方会感动,结果活生生将自己活成了笑话。” 陆卫青眉头紧蹙。 老实讲,他听不太懂苏霓儿在说什么。 她总喜欢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似是抱怨某个负心的男子,又似在拐弯抹角地骂他,神经兮兮的,等他真正儿八经问她时,她偏又不说话了。 也是,七岁的孩子,懂什么? 大概是从街里邻坊那里听到过什么,照着学罢了。 陆卫青不理,全当她在自言自语。 他将洗净的衣裳挂在树间的绳上。 听得苏霓儿又言,“没洗干净,再洗一遍。” 他手上动作一顿,“做人不要太过分。” 苏霓儿冷笑:“你还想不想要你的玉佩了?” 苏霓儿口中的玉佩,墨绿色、通体透亮,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是陆卫青的爷爷也就是当今圣上赐予他的、是他身份的象征、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如漆,带着压迫的口吻。 “我们说好了,我帮你摘神仙草,你把玉佩还给我。” 神仙草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具有起死回生、祛毒消肿之效,市值千金。 可惜它长在极恶之地,寻常人难以得到。 “想得美,” 苏霓儿“噗嗤”一声笑了,“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顶多给你看一眼,确定你的玉佩还在。” “你?!” 他阴沉着脸,似一头被惹怒了的孤狼,蹿到苏霓儿跟前,毫不收敛凌厉威逼的气势,恶狠狠地扣住她的肩膀。 “卑i鄙小人!信不信我杀了你!” 苏霓儿却是无所谓,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的压迫感,摊开双手。 “信啊,可是我死了,你这辈子也休想找回你的玉佩。” “你以为我找不着?” 陆卫青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散在额间的凌乱碎发被风拂过,恼怒地向后弯曲着。 他凑近她,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你大可以试试,”苏霓儿抖了抖空落落的口袋,“反正不在我身上。” 苏霓儿倔强地仰头,执着且挑衅地望着他。 干瘪的女孩太瘦了,单薄的中衣贴在嶙峋的身上,显得她弱小可怜。 可那双晶亮的眸子却分毫不惧,晕着盈盈水光。 他被她的不服输惹恼了。 “你以为我不敢?” 苏霓儿不回答,只笑。 笑得意味深长、笑得肆意张狂、笑得宛若秋风中剧烈飘摇的落叶。 陡然,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停止嬉笑,就这样巴巴地望着他。 那破碎的眸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透着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某种恨意,好似他曾伤过她千百回。 那不是稚童该有的眼神,那是无力的绝望,他只在某些怨妇身上看到过。 他曾询问过母亲,母亲解释——“女人被心爱的男子伤透了,心死了,起了恨意,就会这样。” 他真的不理解。 可每每被苏霓儿这样望着的时候,他竟一点不怨她,还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疚感...... 真是活见鬼了。 最终,他还是没下得手伤她,还和她一起去了城外的无回山寻神仙草。 所谓“无回山”,是有去无回的意思,暗示此山凶险、寻常人莫要去。 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的山崖,嶙峋的山石,陆卫青犹豫了,尤其是神仙草还长在半山腰。 莫说爬不上去,便是侥幸爬上去了,也极可能摔下来,不是摔死就是摔成残废。 苏霓儿斜了他一眼,“不会吧?你也有怕的时候?” 陆卫青不说话。 苏霓儿笑了。 “这山看着高,实则并不可怕。诺,你瞧瞧那边,是不是有条隐藏的小道?你只要踩在凸起的石壁上,小心些,一定能爬到半山腰。” 嶙峋的山石间、茂盛的绿植中,确有一条不显眼的小道,虽是崎岖难行,但也并非完全不能试。 陆卫青眯着细长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爬过呗!”苏霓儿用手比划着,“我不会武功,徒手爬上去的,下来的时候手和胳膊全磨破了,流了好多血......” 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忽地就不说话了。 少顷,她又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 “反正法子我是告诉你了,去不去随你。你要是替我摘了神仙草,玉佩的事咱好商量;你要是不去......” 苏霓儿话没说完,陆卫青一个飞身,踩着石壁往上爬了。 苏霓儿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喂,你自己选的,摔死了可别赖我哦!” 山路实在艰险,陆卫青行的每一步都极其小心。 爬到半山腰不容易,他的后背几乎全被紧张的汗水打湿了。 也不晓得苏霓儿当初是怎么爬上来的。 终于,他看到了神仙草,就在他的左手边。 他屏住呼吸,摘了神仙草放进背篓里,再返回地面。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陆卫青倒退着才能下山,不到一半的山路,歇了好几回。 山底似乎并不远了,又似遥不可及。 他告诫自己要稳重,莫心焦。 陡然,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花蛇吐着蛇信子,就在他的头顶,距离他不过几寸的距离。 陆卫青认得此蛇,有剧毒,若是被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可他眼下的处境,根本腾不出手对付大花蛇,只好快速倒退着下山,也不管会不会摔下去或是被两旁的荆棘刮伤,只没命地往下退。 大花蛇却是越跟越紧。 眼见他就要到达地面了,大花蛇朝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 ——“砰” 有什么东西砸中了大花蛇的脑袋。 陆卫青定住,看见大花蛇摔入山底的杂草堆里,同时看清砸大花蛇的东西,“哐当”一声,碎成了两半。 他来不及庆幸躲过一劫,而是气得惊呼。 “苏霓儿,你把我的玉佩砸碎了!”
第16章 丰县、河畔。 苏霓儿两眼一翻,差点想“啪啪”给自个两耳光。 陆卫青要打听——“苏霓儿”。 那不就是我么!!! 苏霓儿口中的瓜子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老半天咳不出来,差点把自个憋过去了。 而陆卫青问完她以后,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太对劲,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里。 他杵在原地,整张脸绷得死死的,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尾气得猩红,那脸颊的腮帮子直抖。 想起刚才他提及“苏霓儿”时不加掩饰的咬牙切齿,答案呼之欲出。 他记恨着她。 记恨着八年前的她! 苏霓儿抚了抚心口,有气无力地颓废道。 “你找她做什么?” 陆卫青身子一僵,猛然凑近了,“你认识她?” “当然不认识!”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苏霓儿,凌厉威逼的气势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像是溺在无边的海洋里,浮浮沉沉,找不到靠岸的边。 她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亦或是证明什么。 “那个,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我那个时候才几岁,多小啊,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陆卫青却是不信,逼迫的气势不消,凝视着她的眸光渐寒。 苏霓儿告诉自己要镇定,别慌慌张张露了马脚。 “你想啊,大多数小乞丐没名儿,不是叫阿狗就是叫阿猫。若是谁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像‘苏霓儿’这种好听的,我能记不住么?” “再说了,我在东巷没有住的地儿,属于外来的,经常被他们排挤。我不爱在东巷玩,和同龄的孩子们不熟。” 苏霓儿说着说着软糯的语调带了哭腔。 她暗地里使劲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她一龇,却又不敢发出声,再用力一掐,几滴清泪好巧不巧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垂下头,佯装往事不堪回首,可怜兮兮地抽噎着。 原本盛气的陆卫青阴沉着脸,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 他往后退了一步,距离苏霓儿远了些,视线却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似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从前......叫什么?” 苏霓儿吸了吸鼻头,抬眸望向他,凶巴巴地吼,“喂!”,继而恢复一贯的软糯语气,带了些委屈, “他们都喊我‘喂’,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名字......”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分明是平淡极致的字词,说出来却是扎人得紧。 陆卫青负在身后的手紧握。 他半掩下根根分明的长睫,吸一口气,半晌才问她。 “你小时候常常......被欺负?” “谈不上,”苏霓儿叹一口气,“我一个人住在桥洞里,自由自在的,也好。饿了就去地里挖野菜吃,不过得找准时机,不能被年纪大的孩子遇上,否则会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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