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两人素日的风格来看,长宁公主的文句应当更凌厉些,二公主李婉则相反才是。 现如今,二公主的诗隐含争斗之心,反倒是长宁公主的文句,清闲近乎佛。 两个人像是错拿了对方的命簿。 “殿下之作,委实有趣。” 李星娆握扇的手一紧,面不改色看过去。 人群中走出个青袍男子,相貌只算端正,但胜在清瘦高挑,气质斯文。 李星娆悬起的心悠悠落下,心里有个莫名坚定的声音。 不是他。 再一看,还是个近来刚刚眼熟的——陇西狄道李氏出身,今任东宫弘文馆校书的李临。 李星娆看了皇兄一眼,果见他也微挑着眉,似乎没料到这人会开口。 李临出列站定,冲水榭中的太子公主行了一礼。 毕竟是太子的人,太子率先笑问:“何趣之有?” 李临再拜,道:“品析论文,从来都是各花入各眼,各不相同。微臣姑妄言之,诸位殿下便姑妄听之。若有冲撞,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来了兴致,抬手示意:“但说无妨。” 李临颔首应声,缓缓道来:“春为四季之始,启万物复苏,染天地新色,无论是山间万紫千红,还是窗下一抹新绿,皆是这新色之一,这便贴合了第一句。” “万物复苏,世间亦迎一番新事忙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上至治国齐家,下至家宅劳务,都是芸芸众生于世间奔忙的一抹痕迹,由此贴合长宁殿下的第二句。” “枝头虫鸣鸟叫,不多不少,恰是十二响。谈及十二,一日有十二时辰,一年十二月份,属相有十二生肖,天干地支,亦有十二地支。十二声响尽,是一日终,是一年过,年尾衔接年头,于轮转中复起新年,迎新色新人事。此为一妙。” “《枕中记》载,时有卢生,叹生不逢时,运道不济,心之所向堪比天高,一日逢老道吕翁于旅舍中,得一仙枕,于梦中尝尽富贵荣华,人世险恶,一觉醒来,旅舍的黄粱米尚未熟透,吕生已大彻大悟,自此脚踏实地,不再作白日奢想,是为黄粱一梦。” “十二声响尽,春眠一日央,人世奔波百年,谋尽前程,算尽心机,终不过黄粱一梦,此又为一妙。静赏枝头绿,闲看世人忙,三殿下方为真正的豁达。” 当李临说到前两句的时候,李星娆已经抿着嘴,努力让自己不要笑。 待他评完后两句,于席间带起一片恍然,也让通篇“斗志昂扬”的李婉脸色发沉,如坐针毡,李星娆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太子闻声侧首,表情复杂。 毫不夸张的说,他方才真心觉得李临分析的鞭辟入里,精妙非常,甚至惊讶于阿娆的境界竟有如此提升,可一看本人,他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这么好笑?” 李星娆抬手掩唇,努力忍笑:“皇兄哪里找的这么个妙人,口才也太好了。” 太子有点不死心,“他就没有一处说对了?你作词句的深意不是这个?” 李星娆眨巴眨巴眼,无辜道:“这就是一篇流水账嘛。” ——闲,太闲了,看枝头新绿,宫人忙碌,伴着枝头鸟鸣倒头就睡,一睡一整天。 太子咬牙,恨铁不成钢的别开目光。 再看李临时,太子默默的想,此人可用,应赏。 最终,李临凭一张嘴,直接给长宁公主的诗作内涵拔高了三个大台阶。 但这并不能说明李婉的作品就一无是处。 太子牢记今日的重点,也不打算让自家姊妹关系尴尬,便主动开口点评两句,断了个各有千秋的结果。 在场不乏有偏向李婉之人,皆认可了这个结果,气氛顿时愉快不少。 李婉松了一口气,找回些素日的谦和温润,主动表示三妹长宁更胜一筹。 李星娆忍笑忍的嘴都酸了,说不出话。 太子皇兄看似在息事宁人,但这首诗势必会传到德妃的耳朵里,以德妃素日的做派来看,李婉这一劫才刚刚到来。 太子见她这样,好气又好笑。 刚巧起了一阵风,有人提议去放纸鸢,引来一片赞声,水榭这处的热闹终是散了。 “有这么好笑?要不要先去个没人的地方笑够了再出来?” 李星娆边说边往外蹦笑音:“言之有理,皇兄自便,我去笑笑就来。” “你……”太子见她真的走了,满心无奈的笑了。 以往求着盼着她开朗豁达些,没想到一朝变化,直接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都那么要命。 九华宫中早已备好了临时休憩的寝殿,李星娆一进去便倒在临窗的斜榻上,因为笑的太久,她双眸莹亮,神清气爽,明艳动人的要命。 雁月拿了套新的衣裳过来,“殿下可要更衣?” 李星娆在斜榻上伸了个懒腰:“衣裳不必换了,补个妆即可。” 待愉快的情绪稍稍缓和,李星娆起身:“走吧,大好春光,别耗在屋里了。” 一出寝殿,李星娆便瞧见了天上飞着的纸鸢。 雁月察言观色,道:“奴婢已备了纸鸢,殿下可要一同去放?” 李星娆没说话,若有所思的往前走。 就在她们回到水榭处时,李星娆的步子猛地一滞,直勾勾的盯着方才斗文的方向。 流水之畔,张贴着诗句的展板尚未撤下,展板前,站了个男人。 白袍整洁素雅,背影清秀挺拔,他负手而立,正静静看着展板上的诗句……
第7章 周边的声音都在这抹身影出现的瞬间被隔离。 李星娆没再往前,耳边嗡嗡鸣响,似乎能听到自己略略急促的呼吸声。 “殿下?殿下?”雁月的声音令嗡鸣破碎,周边的声音重新回归。 李星娆盯着那道背影,神色渐渐轻松,甚至浮了笑容,径直走向那头。 还没靠近,青年已察觉,转过身来。 看到男人的样貌时,李星娆眼角轻跳,眼底划过一丝讶色,又很快压下。 “姜珣?” 雁月在后面听到这个名字,讶然的抬头偷瞄。 这不就是殿下日前才念叨过的那个弘文馆校书吗? 姜珣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讶色,大约没料到长宁公主竟会直接道出自己的名讳,但他也不多问,迅速搭手作拜:“微臣参见长宁公主殿下。” 李星娆走近他,看的越发真切。 姜珣相貌不俗,就五官长相来说,是一种让人觉得舒服养眼、温和的俊。 文官不同武将,常年于案前读书写字,不经风吹日晒,久而久之,“白弱瘦”的形象仿佛烙在了文人身上。 可姜珣不是。 他肤质极好,却不惨白,是明显常年见阳光,一种刚刚好的健朗肤色;骨肉匀称,肩宽腿长,一身端正的精神气,可以断定,他即便不习武,也会习惯的做些强身健体的操练。 李星娆飞快扫过姜珣,眼神转而看向自己刚写的诗:“方才热闹时没见你,怎么这会儿独自在此?本宫的诗,有什么问题吗?” 姜珣态度谨慎:“殿下之作,岂是下官能随意置喙的。” “为什么不行?” 姜珣眼帘微抬。 李星娆垂眸理了理臂间披帛,悠悠道:“李临与你同为东宫官员,他能说,你自然也能说,除非你胸无点墨没法说,或是瞧不起本宫,不想说。” 话里已有勒令之意,进退都难。 姜珣凝眸思忖,神色微松:“殿下当真想听?” “当然。” 姜珣看了眼展板上的诗句,字迹秀丽,又不失独特风韵,藏了股柔中带刚的劲道。 他轻轻勾唇,温声道:“殿下很闲吧。” 李星娆眉目轻动,转眼看他。 姜珣垂眸低视,不差分毫的错开。 只是个细小之举,却显出一份进退有度的分寸。 李星娆轻笑一声,不辨喜怒:“怎么说?” 姜珣微微侧身,朝向诗作方向:“常人读诗,借笔者之眼看景,自景中品情。但反过来,也可从笔者所见的景色里,窥见其人。” 李星娆眉梢一挑,笑着朝姜珣近了一步,姜珣下意识想退一步,女人的笑容倏然闯入视线,明媚,也暧昧,就这样定住了他的脚步。 “不知姜校书,窥到了本宫什么呢?” 姜珣眸光一凝,这次竟没避开,大大方方落在娇靥之上。 他想了想,缓缓道:“绿枝探窗,可见并非偶然一瞥,而是日日关注,亲眼见其寸寸生长;微臣读来,只瞧见一闺阁女郎日日清闲,盯着一成不变的窗间景色,抬头看绿枝生长,低头见人影来去,看得累了便倒头就睡,醒来还是旧景旧人,周而复始,百无聊赖。” 李星娆脸上的趣味越来越浓,偏头盯着姜珣。 姜珣这才退开一步,拜道:“微臣信口一言,若有冲撞,还请殿下……” “本宫写得好吗?”李星娆打断了姜珣的话。 姜珣眼神轻动,和声道:“殿下佳作,自然不俗。” “那就赏你了。”李星娆笑起来,走了两步来到展板跟前,见姜珣一动不动,挑眉道:“怎么,要本宫亲自帮你取吗?” 姜珣:“殿下折煞微臣了,殿下恩赐,微臣岂有拒绝之理。”说着也走了过来,伸手去取展板上的纸。 李星娆留意着姜珣的动作,假装要走到另一边,却在经过姜珣身边时,出其不意朝他抬臂一撞—— “嘶啦——” 姜珣猝不及防,手中捏着的纸,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寂静,还是寂静。 雁月和明枝大气都不敢出,满脸写着“我什么都没看到”、“别问,问就是他撕的”,诸如此类的求生欲。 姜珣自己也愣了一愣,他转过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公主。 “殿下,我……” 李星娆一脸天真的偏着头,语气温柔的安抚:“别害怕,本宫明白。” ……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内侍跌跌撞撞奔来,险些摔出个大跟头,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太子面前,“长宁殿下,三殿下她要杀人了!” 太子风驰电掣的赶到了水榭。 水廊下,李星娆眼眶鼻头都泛着红,偶尔撇向前方的眼神隐隐带怒,而水榭另一边,姜珣僵直着站在展板前面,一手捏着一张碎纸片,十把长刀齐齐架在他的脖子上,整齐的绕脖一圈…… 太子片刻才缓过神来,没等他发话,廊下的少女霍然起身,直直奔向他,满腔委屈比黄河激流涌的更凶:“皇兄,我要杀了那个登徒子!” 众宾客:?!?! 太子:…… 姜珣:…… …… 九华宫春宴,弘文馆校书姜珣对长宁公主出言不逊,举止轻浮,春宴尚未结束,便被五花大绑带走,当日就丢进了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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