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那片窄小的结界,她好像坚强地拾回了镇定,声音分明还在隐隐发颤,却寻不出犹豫不决了。 夜间的空气分外冰冷,顺着鼻腔涌入身体,裹挟而来的寒流几乎要将南哀时冻伤。 他胸前插着把长剑,身上被仙诀刮出的伤口在溢血,几乎成了血人。可他随手挡下劈来的长刀,视线不曾偏移一瞬。 她说过,她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她只是忘了。 像是漂浮许久的流浪者终于找到一块浮木,南哀时扯起唇角,竟是笑起来了。 ……她只是忘了,他恍然大悟。 若她记起前世的一切,时间或许就能够倒流。他会问她想要回到哪里,同她一起回家。 “你要取走我的命吗,”他眼中像是没有他人,隔着人群与兵器交接的耀光,耐心地问了最后一遍,“瑶瑶?” 眼前上仙的攻势愈发凌厉,刀锋直指血色瞳仁,不让他接近:“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她没有应答。 南哀时被一步一步往外逼,又有数道流光划过天穹,不知有多少神仙马不停蹄地往此处赶来。 就像在望仙城外的那一天。 可这一次,她不会从血海中将他带出来了。 不知是哪根火把点燃了堆积在院边的柴火,乘着夜风眨眼间升腾起滔天火焰。 竹瑶发软的腿找回力气,借着弈戈的力重新站了起来。 灼目的火光迷了她的视线,恍惚间似乎有熟悉的气息从她身边掠过。 而待火光降下,涌动的黑气尽都散去。 南哀时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53章 ◎“他们说魔尊开了情窍,为了一只妖把魔域搅得天翻地覆。”◎ 生擒魔尊本来也就只有那一回, 还是因着魔尊自己闯进了仙界。在这种阴邪气格外重的灾年,不说生擒,就连杀他都近乎不可能。 那持着长刀的老者乃是七降山的一位仙长。 七降山司刑, 在仙界的诸个仙门门派里算得上特殊。 它不像不落峰有诸多弟子、还分内门外门, 这座仙门中一共就只有七位上仙, 分别掌管人间并仙界中的七处区域。 而这老者掌管七处区域中的蜀梦道,望仙城至青丘之间都被划分在他的手下, 因此也被众仙称为蜀梦道仙。 这么多仙人在场,那升腾起来的火焰眨眼间降下。蜀梦道仙走回来,并不失望, 多看了竹瑶几眼。 他们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就方才魔尊对竹瑶的态度, 任谁来看都能品出几分特殊来。 数位上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面生的少女神仙。 空气静默片刻,蜀梦道仙打断沉默,先和蔼问道:“那魔头的命门是眼睛,你从何知晓?消息是否可靠?” 竹瑶下意识回答:“是魔尊他自己——” 她话还没说完, 忽地顿住, 迟半拍地意识到了什么。 南哀时告诉她, 他的命门是他的那一双眼睛。 于是她便相信了, 连片刻的质疑都不曾有过。 ……在竹瑶的记忆中,上一个相信过魔尊的,是如今修为尽失、淡出众仙视野的内门大师姐燕淸宁。 “魔尊口中谎话连篇,不能相信。” 她一句话没能说完便止住, 廖柏松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立刻沉声接道:“他为何要告诉你这件事?或许这又是他刻意设下的陷阱, 我等不该重蹈覆辙。” 几位上仙面面相觑。 “我知道廖师兄指的是什么, ” 身边有好几位拥有仙号的前辈,气氛又有些严肃。弈戈不敢擅自插嘴,却憋不住八卦的心,于是只能悄悄地与竹瑶传音:“据说奉言仙子当初会前往魔界,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魔尊待她颇为特别。” “听说魔尊刚逃出去那会儿,身上尚有仙器捆锁,所以师长们想要趁他虚弱重新将他捉回缚魔阵中。其中有一回,奉言仙子带队擒他,他分明被困在阵中,面对着好多法术仙诀,却还有功夫抬头,冲着奉言仙子一人笑……好多人都瞧见了呢。” 竹瑶张了张唇,听着他这一道接一道的传音,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廖柏松话音落下,蜀梦道仙沉吟片刻,先是点头肯定道:“你说得对,谨慎些总无坏处。” 随后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那魔物方才心口上插着把仙器,却仍旧能够轻松挡下我的攻势,可见攻他心脏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重伤。虽说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但往后若有机会,倒也可以试上一试。” 廖柏松颔首同意。 话说到这里,也到了散的时候。 采霓庄的村民行邪事却尚未堕魔,既然七降山仙人在此,便顺理成章地归了蜀梦道人处理降罚。 地窖中的一切,被一把仙火烧了个干净,也算是尘归尘、土归土。 其他奔来的上仙中,倒是有好几个揣着满腹问题想要询问。然而竹瑶乃是不落峰门下弟子,与他们并无关联,降魔一事也并非他们所掌权柄。 仙界中不同的仙门各司其职,掌握的权柄泾渭分明,他们被收到传音的廖柏松喊来帮忙,不好越界。 采霓庄事毕,竹瑶随廖柏松回了一趟不落峰。 在结界中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荒诞的梦境,她既不知道南哀时为什么凭借着一个名字便能认定她是猫妖的转世,也无法将这些事情合理地告知师长。 永恒不变的落日霞光瑰丽,庭院中的花草树木皆被镀上了一层余晖。竹瑶在掌门戚雪眼前静站须臾,心中好生苦恼。 在神仙面前说谎的难度也太高了些,她纠结片刻,只能半真半假地说:“……他把我错认成了别人的转世。” 立在一旁的廖柏松诧异望来。 戚雪察觉到了,轻声道:“柏松?” “……无事,”廖柏松迟疑片刻,“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传闻。” 他在人间待得久,遇到的妖邪多。有时候,也会从那些妖魔鬼怪口中听来一些话。 戚雪问他:“什么传闻?” “他们说魔尊开了情窍,为了一只妖把魔域搅得天翻地覆。” 廖柏松道,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唐:“都是传言,当不得真,听听罢了。” “妖?”戚雪若有所思道:“是淸宁从前提起过的,那只血脉纯正的猫妖么?” “是,”廖柏松抿了抿唇,视线从竹瑶身上移开,落至庭院中的竹林假山,低声说:“魔尊暴戾残忍、阴晴不定,那猫妖若是死了……多半是死在了他的手里。又怎会是开了情窍。” 戚雪沉吟片刻,开口道:“魔界近期确实易入难出,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魔尊的举动也实属反常……”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摇头叹息道:“罢了。” 他说着,侧头看向竹瑶,谆谆告诫:“魔尊待你特殊,却不知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等身为上仙,不应忌讳惧怕邪魔,但那魔物修为高深、喜怒无常,谨慎些总是好事。” 廖柏松也转回视线:“他口中谎话连篇,无论他在结界中与你说了什么,切记不要轻信。” 别人在自己眼前谈论有关于自己的传闻,这实在是一种新鲜又奇怪的体验。竹瑶听着,见两位上仙扭头劝告自己,眉眼间皆有担心,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临走的时候,戚雪凝眸沉思片刻,轻敲卦盘,对她说:“想要历练,灵鹤城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竹瑶在记忆中快速翻找了一下。 灵鹤城位于人间中部,在蜀梦道的末端。它离仙魔两界都不远不近,硬要说的话,倒是和妖怪群居的青丘、洮原一带更为相近。 竹瑶点头答应下来:“我知道了,掌门师尊。” …… 鲜血顺着宽而长的衣袍滴答落下,淌了一地。 不知有多少魔物顺着本能被吸引而来,隐在暗处伺机而动,渴望着等他远去后吸食地上的血。 南哀时感受得到那些隐藏起来的气息,也能察觉到那些含着欲/望的窥探。 这些胆敢靠得如此之近的大多都是一些从未进过魔界的小妖小魔,挥袖便能除去一片,他却恍若不觉,无动于衷。 胸口阔剑隐隐震鸣,南哀时将它拔下,想起自己未曾将这把阔剑交给她。 他来到沂水山山顶。 楼柱许久无人打理清扫,已经长满青苔藤蔓,因着前几日下的大雨而微微返潮。 南哀时并不在意,靠着它,盘腿坐在寺庙中的钟楼顶端。 无天灵已经苏醒,察觉到剑身又一次被他的血液所灌溉,本来很是生气。旋即它跃出流火,看见南哀时胸前狰狞可怖的伤口,惊得险些一个倒仰。 这伤口上的剑意太过熟悉,显然是它所造成的。无天灵怀疑剑生地想,难道是它在沉睡中梦游起来,狠狠地捅了这魔头一剑? 虽说能伤到魔尊心口对仙器而言无疑是一种至上的荣耀,但它现在被南哀时所困,剑身本就不安全,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无天灵先是把流火剑挪得远了些,以防又沾上他伤口中的血液,然后才忐忑不安地咕哝起来:“我一直在睡觉,什么都没做呢。” 南哀时仿若未闻。 无天灵见他不吭声,犹豫一下,又去仔细瞅了眼自己的身体。 剑身与以前一样流畅漂亮,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它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小声自语道:“怎么有陌生的气味,是谁碰过我?” 无天灵话音才落下,就忽然感觉到一道冷飕飕的目光。 方才还漠视了它的魔尊侧眸看来。 那生来便像是在微笑的面容对着它,眼尾不知为何分外嫣红,看起来妖异至极。 “是谁碰过你,”南哀时启唇,意味不明道:“你不知道?” 他唇角还染着已经干涸的血,再加上胸口的伤,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无天灵一个激灵,听他语气中的讥嘲意味,无数猜测顿时冒出来。 “莫非是有故友前来救我,”它沉思片刻,忽然蹦跶起来,震惊道:“然后从你手中将我抢走,还勇敢地刺了你一剑!但、但为何我如今还在你手中——”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无天灵停顿几秒,终于忍不住了,很是伤心地斥责道:“大魔头,你好狠毒的心!” 南哀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上下蹦跶。 “人人都知道仙魔殊途,你堂堂一位魔尊,强迫无主的可怜剑灵跟在你身边算是什么本事!难怪当初——” 它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强大的魔识硬生生压扁,挤回了流火里。 也不知是这句话中的哪一部分惹得魔尊不悦,他齿关稍稍一紧,眸光倏然阴沉了下来,冷然道:“闭嘴。” 那魔识漫开时席卷而来的戾意与威压太过可怖,无天灵抖了一下,又胆小起来,敢怒不敢言地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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