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与恐惧一点一点地冷却,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有多么有限。 竹瑶看见南哀时在床边站了许久,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在自己的脸上描摹。 她觉得有些奇怪,被看得升起臊意,好在南哀时终于转身出去了。 再往外,竹瑶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通碧给予她的树枝一点一点地治愈她的内伤,竹瑶神思交错复杂,最后想到仍然在等待她的弈戈。 她轻轻叹息,收回魂识,凝神屏气,顺着那些治愈的光慢慢修复自己的内伤。 …… 通碧被喵喵栽到了一只泥盆里。 身为世间最古老的树妖,通碧活到了现在,仍旧不精通于那些战斗之法。但她仍然颇受妖怪们的敬重,因为她饱具生机。 只是如今,通碧先是因宁万雷受了伤,又将自己最具有生机的枝桠交付给竹瑶,已然不复从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树苗安安静静地待在泥盆之中。 它的枝叶枯黄,连人形都化不成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恢复。又或许它的寿命已经达到了尽头,毕竟即便是妖怪中最为长寿的那一棵树,也会迎来枯死的那一日。 通碧对这些其实并不在意。 活了这么漫长的时光,她在意的人与事,大多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如今能够触动她的,无非便是……记忆的重演。 那邪魔从屋中出来了,树枝尖尖轻轻一动。 南哀时,通碧曾在无数处地方看见过他的那一张脸。 她见过他的许多种模样,却唯独没有今日见到的那一种。 其实通碧并不喜欢他,甚至与世人一样,对他心怀厌恶。 因为他手中淌着太多无辜者的血。 这世间最令人惊惧的邪魔,对一位上仙心生恋慕。 ……多么荒唐,又多么熟悉。 邪魔面色阴沉,似是没有看到这角落的小小树苗,又或许是看到了,却毫不在意。 他眼中蕴含着风暴,走到桌前,伸手举起那一把赤红阔剑。 剑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魂魄,通碧感知得到。能够活得这么漫长的妖怪,大多拥有着无人能够相比的智慧,通碧亦是如此。 “魔尊,” 角落里的小小树苗开口,声音仍旧沉静,“你是想要折辱他的魂魄吗?” 先前南哀时将竹瑶的魂魄拍进阔剑里的时候,无天灵便如此猜测过。 它说,大魔头对她恐怕是怀着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哪怕自身也会受到损害,却也要硬生生地将她的魂魄留下,施以折磨。 那一回,无天灵的猜测落了空。 这一回,它远远瞅着那被自己凭空变出来的造物压在最底下、因着恐惧而剧烈地打着颤的魂魄,觉得通碧多半猜对了大魔头的想法。 魔尊眉眼间阴云一片。 他的情绪显然已经坠至了谷底,连伪装出点儿属于常人的情绪都懒得,面间神色如雪川冰封。 南哀时并未回答,树苗继续问:“人死恩怨皆消,你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恩怨皆消?” 南哀时终于启唇,却是嗤笑一声。 他声音从齿间迸出,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得罪了我的人,怎能干干净净地一死了之。” 通碧却说:“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落在她身上的果,皆是因为你最初造下的因。” ——世间常有人论到因果轮回。 若当初南哀时在寂仙原上,看到那即将堕魔的上仙,不曾因为觉得有趣而靠近,如今那人又怎么可能仍然披着上仙的皮囊,接近到竹瑶身边。 通碧话音落下,那邪魔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了。 他握着那把剑,力度太重,器灵又呀呀地叫起来:“夭寿啊,我受伤了!你可轻些!” “……那么,” 漫长的静默,南哀时垂着眼,红瞳几欲落血,说,“我捏碎他的魂魄,难道不是在除去当初造下的因果么。” 见他力道不减,无天灵吃痛之余,连忙给他出主意:“不如你把他的魂魄给小猫好了,让她带回不落峰去,对师尊也有个交代。” “……” 魔尊静默一瞬,伸手放开那把剑。 “然后你再找个容器,把这家伙的魂魄丢进去……哎、哎,魔尊!大魔头!!” 南哀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无天灵很是生气,趁着他不在,愤愤地大声数落魔头的种种恶劣行径。 通碧却又安静下来。 这树妖说那一桶话,自然不是为了宁万雷。 她只是想要探一探,生性睚眦必报的邪魔,为了那仙子,究竟会将自己的本性压制到哪种地步。 微风吹进窗台,通碧又想起了当年。 其实这些年来,在这世间流传的传说故事,已经随着时间缺失了许多细节。 传说中的齐天大阵并非仅仅能窥见天道,更是能打开一条通往天道的道路。 那日大阵将开,一仙、一魔、一妖,三道身影皆站在阵坛之前。 正仙明像绕阵屹立,上仙靠近时,却面露惊疑。 ……原来要开启大阵,并非只需要仙丹、魔魄与妖血,还有每座神像中囚禁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凡人的亡魂。 他自己愿为了破开那层层叠叠的天而舍了性命,却从未想过要拉着别人一同赴死。 做出此事的魔女却不明白他的悲戚苦痛,困惑地问他,只要能开了这路,那些人死了又有何碍。 无数亡魂在耳边哀戚诉怨,那上仙捂住耳朵,当下便眼睛赤红,落下泪来。 囚鹤在某次酒后,将那日所见的一切皆向她吐露,告诉她,在大阵开启之前,他亲眼看着那一仙一魔相残至死,便是他也无法阻拦。 而在他们死后,本该通往天外的道路却并未打开。 云朵散去,他看见的,却只是一些……人类。 “……” 树苗复而垂下,无精打采的模样。 世间曾有流传,魔尊百年之前突兀冲上仙界,是为了情爱一事。 但通碧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他真正的目的。 ……如果他能够压下伴随着生性而来的暴虐,通碧想,那么或许,这一仙一魔,并不会走上与从前那些生灵相同的老路。
第74章 ◎“行,”南哀时道,“那便依你。”◎ …… 竹瑶其实并未昏迷多长时间。 通碧给予她的那一根枝桠很是有效, 南哀时离开后不久,她的身体便能够动弹,渐渐睁开了眼睛。 最后一抹浅淡绿光流淌进她的身体里, 树枝上的小花枯萎, 随着枝桠一点点消融成了灰烬。 伤口残留的痛意仍旧被系统屏蔽着, 竹瑶没有觉着身体哪里疼痛,自己坐了起来。 “喵!” 猫叫声响起, 嗓音清澈,与从前竹瑶时常听到的、属于猫咪的黏糊尖细声音并不相同。 竹瑶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 有些惊讶地低头看去。 长着一对猫耳朵的少年人伏在床边,正歪着脑袋, 瞅着她瞧。 见她望来, 那少年人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口中嚷嚷着“醒了喵”一类的话。 ……这只黑白花原来是一只小公猫啊。 这个念头从竹瑶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便听见房间门口处响起脚步声。 南哀时刚从野外回来。 他的发间有几分湿, 手中带着方才在野外山林中找寻到的, 对竹瑶或许有益处的一些天灵地宝。 暗色身影闪进房内, 在看见屋中的景象时,南哀时身形稍稍一顿。 她坐在床头,已经苏醒了过来。 一只猫妖伏在她的脚边,听到动静, 转过头来, 露出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容。 南哀时的视线与猫妖对上。 那是个看着有十四五岁的少年猫妖, 面上两侧各有两道白纹, 黑白相间的头发短而卷,身上的衣物松松垮垮。 ……简直像是在,求欢。 看见他进来,那猫妖像是吓了一跳,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很是害怕的模样。 而她方才对着猫妖时,面上所显现的意外、惊喜、新奇,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都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刻意扮起的冷淡警觉神态。 “……” 恶劣的情绪蚕食着心脏,他垂下眼,长睫遮蔽了眸中暗光。 然而片刻沉默之后,南哀时弯起眉眼,像是那些阴暗的、负面的一点一滴,并未在他的胸膛中翻滚升腾。 他笑得温柔,问她:“好些了吗?” 竹瑶一时没有说话。 “这附近有些天灵地宝,”他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或许对你的身体有所滋补。” 他走到了桌边,离得更近了,眼眸低垂,像是在看桌上的物品。 然而实际上他猩红的瞳仁已至眼尾,高高在上地、冷戾阴沉地睥睨着那只伏在床边的猫妖。 喵喵:“喵呜……” 黑白花愈发害怕,最后竟是“嗖”一下变回了猫的形态,夹着尾巴一下子溜出房间。 竹瑶:“……” 虽然这只猫咪一直都很胆小,但竹瑶还是第一次见喵喵胆小到这种地步。 那妖怪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南哀时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光,听见她迟疑着开口。 “……宁万雷怎么样了?” 她没有再亲昵地称呼那个男人为“师兄”。 南哀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感到了快意。他走到床边,取代了猫妖方才的位置,蹲了下来。 “他死了。” 这世间最高贵的邪魔就那样蹲在床头,弯着一双桃花眸,耐心地对她说:“他的魂魄在流火里,随你处置。” 竹瑶抿了抿唇。 她侧开眸,不愿对上南哀时那仿佛蕴藏着焰火的眼,兀自沉默着。 可偏偏南哀时像是察觉不出她的抗拒,也不曾用两次救下她要挟些什么,好似突然间拥有了无限的耐性。 “你的伤口还未彻底痊愈,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想吃些什么吗?药草入口甚是苦涩,我给你找了些味甜的果子。” ——邪魔又哪里知道药苦,这些话,是不是他借着俞大郎的身份,藏在这里的那些时日里,从哪个村人的口中听来。 竹瑶想起了俞大郎的事,面上的些许踟蹰也消失了。 ……他是救了自己两次,还在她昏过去之后,露出了那般模样。 令她险些忍不住去相信,那都是他的真心实意。 可是竹瑶也仍旧记得,她要寻找俞大郎的那一日,无天灵给她传过来的话。 竹瑶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她并未回答他之前的那些话,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问他,“俞大郎在哪里?” 他曾经说过要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如今她受了伤,想要自己去寻找确实有些许困难。竹瑶始终没有看他,说:“我需要他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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