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大怒,“谁毁你脸,你找谁报仇去!阿述救你照顾你,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照顾?”阮倾臣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片时满面是泪,“我的好弟弟倒是说了照顾我,可惜只有口里说得好听,扔下些许碎银子便无影无踪,六年来,我顶着这样一张脸,怎么活过来的,你要不要听一听?” 舒念心口一堵,崔述六年间多半时日都在姑余养病,痴痴傻傻,神智不清,姑余一门又如何得知吴山脚下还有一个阮倾臣? 阮倾臣笑得岔气,又抚胸大咳,边咳边叫,“只需他把我的脸还给我,我自有本事活得风风光光,不需沾他小吴侯半点好处!” 崔述木木然听着,好半日乌黑的眼珠呆滞一转,移向苏循,“阿兄,还未答我。” 苏循叹道,“你哥哥说的只有一半是真。你家的确是毁在我手,我收留你却非恶意。你母亲曾是我藏剑楼中外门女弟子,一日下山,迷上你父亲,自毁一身本事,叛出山门。她以为遇有情人,怎料你父亲早有家室儿女。你母亲怀了你,无路可退,只能与你父做小。” 他说到此处,怜悯地看他一眼,“还要听吗?” 崔述不言不语,看不出想听,还是不想听,亦或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苏循续道,“你母亲过门后不久生下你,从此母子二人备受主母一家欺凌。至于你那父亲,早又迷上其他美貌女子,对你们不管不顾。你四岁那年,你母亲不堪折辱,撒手人寰,恐你小小孩童,无人庇护,临终前投书给我,求要我无论如何将你训导成材——” 崔述痴了一般,定定看他。 “阿述,你母亲在天有灵,看你如今统领皇家禁卫,定要谢我不负所托。”苏循轻笑,“我杀尽这狼心狗肺的一家,卖了整日欺负你的阮倾臣,何错之有?” 阮倾臣捶地大骂,“胡说,你胡说!”赫拉 苏循轻蔑地看他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编一通谎话?就你这死狗不如模样,正配你如今这张脸,想要阿述的脸,白日做梦。”便看一眼苏秀,“了结他。” 苏秀倒有些不甘心,迟疑道,“阿爹不是答应与他换脸?” “舒念已死。”苏循道,“天底下无人懂这换脸术,不可能与他换脸,留着这人早晚是祸,杀吧。” 苏秀三两步上前,伸足踏在阮倾臣胸口,“阮头牌,一路好走。” 阮倾臣此时方觉大难临头,转头嗷嗷嚎叫,“阿述,弟弟,救救哥哥!” 舒念生恐崔述胡乱心软,手臂一抬,掩在他耳上,死死堵住。 崔述神情恍惚,眼睁睁看着苏秀足尖发力,一点一点碾死阮倾臣,双唇轻轻翕动,“念念,让一让。” 他声音极低,几乎便是气音。舒念尚不及反应,便听一连串“喀啦啦”大响,大量灰尘碎石漫天扑下—— 苏秀回头,大吃一惊,合身扑上,伸掌便打,半空中对了一掌,顿觉气海翻腾,“啊”地一声滚在地上,惊道,“何时解除气海禁制?” 那玄铁链子本是嵌在石墙之内,已被崔述生生扯出,他四肢拖着四根铁链,虽行动不便,却不再受制于人。 舒念笑道,“不如猜一猜。” “苗姑娘好手段。”苏循点头,“天下能在这么短时间破除气海禁制的人,并没有几个,你又有悬火丹在手。冒昧一问,你与舒念,有何关系?” “我——”舒念刚一张口,唯觉身上一紧,顿时动弹不得,下一时身子一轻,已被人打横抱起,耳听铁链拖地之声不断作响,已从先时炸出的破口,走了出去。 崔述将她倚墙放置,仍旧连着玄铁链的一只手拂过她鬓角,“一直以来……是我太过软弱,叫你无端受累,替我背负骂名。我从来不曾与你生气,我气的是我自己。”说着手臂下移,轻轻地抱了抱她,“念念,今日以后,再不会叫你被我拖累。” 舒念动弹不得,被点了哑穴,又说不出话,只能拿眼睛恨恨瞪他,只盼他能看自己一眼。 崔述自始至终不敢与她对视,安顿好舒念,拖着累赘不堪的链子走回去,向苏循道,“阿兄诈死,便为削减八山二岛各家实力,再嫁祸于我,亲手将阿秀送上武督之位,如今一朝落空,能不恨我?” 苏循镇定自若,“你我父子,何恨可言。” “说的是。”崔述点头,缓步上前,停在苏循面前,“无恨可言,却也厌倦得紧,咱们——”他一抬手,往苏循心口缓缓按下,“不如到此为止吧。” 苏秀一见,合身又上,电光火石中与崔述换了几掌,崔述内力已复,他哪是对手?胸前接连被拍了三四下,骨碌碌滚在地上,鲜血狂喷。 苏循一动,厉声叫道,“阿述!” 崔述转头看他。 “放了阿秀。”苏循眼见大势已去,“你心中有恨,我这一条命赔与你,我这一生,膝下只有阿秀一子,如今两鬓斑白,求小吴侯怜我油尽灯枯,放阿秀一条活路。” “只有阿秀一子?小吴侯?”崔述满是血污的面上,扯出一个薄薄的笑意,“苏楼主时至今日,终于肯与我说一句实话。” 苏循仰面看他,恳求道,“好孩子,算是阿爹最后一回求你。” 崔述从袖中摸出一物,拧开盖子,露出满盒油脂,自言自语道,“最后一回,好一个最后一回。” 悬火丹! 什么时候从自己身上取走的?舒念大惊,奋力挣扎,动弹不得,拼死呼叫,连一声呻/吟也吐不出—— 唯见崔述全不理苏氏父子连声叫骂,一点一点将油脂涂遍二人满身。 苏秀疯狂嚎叫,“崔述,你这条疯狗,你要做什么?疯狗,疯狗!” 苏循咬牙,“阿述,你放了阿秀,我这便叫他走,隐居江湖,你做你的九鹤府卿,苏氏一门,从此与你无半分关系,你信我。” 崔述盘膝坐在地上,偏头看他,忽尔一动,站起来,“倒忘了。” 苏循本已绝望,以为他终于松动,一瞬间死灰复燃,急急叫道,“好孩子,放了阿秀,乖,乖一点,听阿爹话。” 崔述手指一动,盒中剩余的悬火丹尽数扣在苏循襟前,自言自语道,“祸害东西,都带走。” 苏秀惊恐交加,绷不住双目上插,身子接连抽了几抽,瘫软在地,有难以言喻的液体从身下源源涌出—— 竟是失禁了。 苏循满怀希望一脚踏空,看一眼苏秀狼狈情状,嘶声骂道,“崔述,我养你十年,你如今就这样还我?早知今日,不如早早一刀结果了你,另养一条狗,也比养你这东西强上千百万倍。” 崔述上前两步,往苏循膝前慢慢坐下,目光清明,望着他出神。 “看我做甚?”苏循已知无幸,越发言语恶毒,“你是不是觉得我委屈了你?却不想想,没有我,你又能是个什么东西?啊,是了,与你那亲哥哥一般,做个小倌伺候男人,倒很适合,只不知淮王那块肥肉,会更宠幸你们哪一个?” 崔述坐得笔直,双手扶膝,安静听着。 舒念耳听苏循疯狗一般叫骂,急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时间被拉得极长,一分一分,长得叫人害怕。或是许久,又或只是片刻,“轰”“轰”两声爆响—— 血肉横飞。 舒念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没死,没残,he,放心。明晚九点《旧疾》。 感谢: 甄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4-06 00:02:36 kiki78679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4-06 21:12:12 1423817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4-06 21:34:44 读者“曾青”,灌溉营养液 +1 2019-04-07 13:39:52 读者“桥下有刀”,灌溉营养液 +2 2019-04-06 23:39:51 读者“山青”,灌溉营养液 +20 2019-04-06 22:35:03 读者“山青”,灌溉营养液 +1 2019-04-06 22:31:13 读者“山青”,灌溉营养液 +1 2019-04-06 22:31:07 读者“正在输入”,灌溉营养液 +3 2019-04-06 21:37:39 读者“桥下有刀”,灌溉营养液 +2 2019-04-06 16:44:11 第77章 旧疾 ◎永远这样,就好了。◎ 他的世界里, 下起一片茫茫大雪,入目只有黑白二色,偶有活物经过,雪一般白的脸, 墨一般黑的眼, 一个一个又一个。生得一模一样, 分不出男女, 辨不清是谁, 面目模糊,模糊到了极处。 他唯觉厌倦, 镇日缩在棉被之中, 却仍是寒冷,从骨头缝里透出丝丝冰雪气, 只能瑟瑟蜷作一团,耳听“格格”撞击之声, 厌烦不已,却是源源不绝,形影不离。 他听得头疼欲裂, 拼命叫一声“别撞了”, 那声音瞬时消止。方才后知后觉——不是别的,是他齿关撞击的声音。 便拼死咬紧牙关。 往来的活物越来越多, 虽是面目不清,声音却嘈杂到了极处,止不住往耳里钻—— “伤口太大, 血流不止, 如何是好?” “听闻缝合之法, 可冒险一试。” 身上棉被人骤然揭开, 他剧烈瑟缩,睁眼便看到他的亲哥哥握着匕首生生迫近,口中狞笑,“阿述,我的好弟弟,还哥哥脸来。” 他忍不住嘶声叫道,“我不要做你弟弟,走,走开,不要碰我!” 阮倾臣的脸几番变幻,又作了模糊的活物,却是聋了一般,听不清他一言半语,只往他欺近—— 他奋力反抗,四肢俱被禁锢,便连头颅也被活物摁住,转动不得,他垂死挣扎,活物们分毫不退,龇牙咧嘴,露出漆黑稀烂的舌—— 纵然一死,不受此辱。一念既生,无半分犹豫,往舌尖奋力咬下,口中一热,大量滚烫的液体充盈口腔,冰雪世界终于生出一点温度。 身上骤然一松,活物们消失无踪,惊叫声此起彼伏,杂沓的脚步声后,有一个人走近,双手捧住他面颊—— 是温热的。 “阿述。” 他唯独识得这声音,便拼命睁开眼,仍是雪白的脸,墨色的眉,却有一对通红的眼,和鲜红娇艳的唇。 如一个漂泊的旅人终于看到家之所在,他止不住开始发抖,“念念。” 口中温热的液体汩汩而出,两个字含糊不清。 “别说话。”她双手捧住他面颊,抖了许多药粉在他流血的舌上,苦得钻心。 他难言委屈,越发抖个不住,忍着舌尖剧痛恳求,“别让他们割我。” 她仿佛隔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不会的,放心。” 他固执道,“让他们走。” 她四顾一回,“你们方才做了什么?” “就……”一个活物开口鼓噪,“大夫过来,吩咐给大人上药……” 说谎,它在说谎,它割他的脸,分明要割他的脸。他一手指着它,拼命想要爬起来,却被她牢牢抱住,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松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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