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仲屿竟道:“说起来,我时常也觉得自己像只动物。” 银阑顾及着这人是虞沛同门,还是耐下性子问道:“什么?” 沈仲屿:“鹦鹉。” 银阑:“为何?” 沈仲屿:“为何?” 银阑等了半晌,没听见回音,便又问:“我问你为何?” 沈仲屿:“我问你为何?” 银阑心恼:“何故学我说话!” 沈仲屿:“何故学我说话。” 银阑这才想起方才他说自己像鹦鹉的话,双眉紧蹙。 他指腹一拨,腰间斜插的短剑便现出一截寒光。 沈仲屿却是不惧,反倒哈哈笑出声:“你的剑意好似格外凉快,该说不说,不愧是从水底出来的妖啊。” 在旁看完全程的虞沛默默移开视线。 是她想多了。 平常人如何能跟得上他的脑回路。 作者有话说: 和宝子们请个假,接下来至少半个月要和家人去外面旅游,家里人还比较重视,就暂时请下假。中间会抽空码字,等回家了再一起发出来。最迟八月底就回来了
第69章 (微恐) ◎合棺◎ 虞沛躺回床铺, 这回她还没完全入魂,便听见微弱的唢呐声。 又是唢呐。 那声响越发高亢,钢针似的戳进耳朵, 令她倏然睁眼。 还是那处不平整的小坝子,但杂乱许多。 坝上的缝隙间破生出细碎草叶, 又接连被熙攘的人群踩瘪、压实。 院儿里挤着不少人。 比上回拥堵在花轿旁的人还要多得多。 但那时高悬的红灯笼全被摘下, 乱堆在墙角,瘪成废纸, 再被雨水浇得褪色。门口的喜联被成叠的花圈挡住,露出破烂一角。 她站在院门口,目光越过来往人群,最后落在一口棺材上。 棺材端正摆放在堂屋中间,离得太远, 她看不清灵牌上的字。 虞沛动身往前,刚走一步, 就被人拉住手。 转身,是烛玉。 他的脸色比之前难看许多,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糟心事。 细看之下,额角与脖颈有青筋起伏,手竟也攥得涨出青紫, 显然是忍无可忍之态。 “烛玉?”虞沛跟着他走至一旁, “怎么样,弄清楚潘娘的死因了吗?” 烛玉冷睨着喧闹的灵堂, 吐出两字:“跳井。” 虞沛怔愕。 跳井? 竟真是跳井? “可那井底并没有鬼息。” 烛玉便将这段时间看到的东西尽数告诉了她:“那潘娘说是成了亲, 却比坐牢还苦。整日挨受毒打不说, 家里人竟还任由她受那畜生折磨。” 若不是想着虞沛不在, 还得查清潘娘死因, 记忆又都是些零散碎片,跳转太快,他早就动手了。 那畜生便是死个千百回,也没法解气。 虞沛拧眉:“那跳井……” “她前几日又挨了回打,郁结难舒,跳下了那口井。”烛玉道,“我当时实在难忍,没等她跳井就拽回了她。但没用,到下段记忆找着她时,她已经跳过井了,又遭那畜生毒骂一回。” 说白了,他们进入的仅是潘娘和她夫郎的记忆,即便当时能改变什么,到下一段记忆里也是如此。 虞沛察觉到不对:“你的意思是,她跳井后没有死?” “还剩了一口气,全拿药吊着。”见她神情越发难看,烛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如实相告,“说是拿药吊着,其实全是那畜生在附近乱采的药,胡乱往伤口里塞,估计是……不愿花钱。如此没拖几日,那畜生就传出消息,说是潘娘已去。” 听到最后,虞沛已是怒不可遏。 这跟被活活折磨死有何区别? 明明她在轿上还笑得那般开心,可不过几年光景,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被磋磨至尽。 她偏过头看向灵堂。 那处已有亲眷来吊丧,潘娘的丈夫在旁搀扶,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孩儿。 跟其他人不同,小孩儿的脸也清晰可见。像颗毛茸茸的桃儿,脸哭得通红。 隔很远都能听见他在嚎啕大哭,被那男人拍了几巴掌也不见止声。 “那是潘娘的儿子。所幸跟他爹天差地别,与他娘也亲近。”提到潘娘的儿子,烛玉语气稍缓,“若潘娘是投井而亡,井中又无鬼息,那鬼牙会不会在她家里?” 毕竟她最终阖眼的地方并非在井底,而是家中。 虞沛思忖后问:“烛玉,如果依照记忆里的片段,你能找到她的家吗?” 按记忆里看见的,潘娘的家应在蛟背村往北,恰好与坟场相反。 烛玉应道:“这倒不难。” 借着零碎的片段,他也能找出来。 虞沛:“蛟背村里有人勾结山鬼,在暗中破坏结界,姜师姐他们正在几处结界守着。算着时间,你已经快到一个半时辰了,不如先离开。” 烛玉:“那你?” “我再留一会儿。”虞沛远望向灵堂,“如今潘娘的亲眷都在这儿,我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烛玉应好,随她望向灵堂。 灵堂内亲眷已拜了三拜,便该潘娘的夫郎叩头上香。可他没跪,只往香笼里随意斜插了三炷香便算了事。 烛玉看见,冷哼:“左右要走,总得给他找些苦头吃吃。” 话音刚落,那男人的双腿竟像凭空断裂的木枝,从中一折。 ——他僵硬地跪倒在地,成了提线娃娃,被操控着磕起头来。一下比一下砸得重,声响竟压过锣鼓唢呐,惊得那些看客纷纷侧目。 直等他将头磕得血糊糊的,烛玉才稍动手指,身影逐渐消失在记忆之中。 虞沛走进灵堂时,那男人还在磕头。 起先有人小声叹他痴情,可足足半刻后,众人的眼神就渐渐变了味。 都是一个村里的,不说知根知底,平日里也常打照面。 这男人哪是肯为了媳妇磕头磕到死的痴情种。 除非…… “爹……我有些怕。”有小孩儿拽着自家爹爹的袖子,怯怯开口,“是不是……闹鬼了?” “浑崽子别胡说,仔细你的皮!走,回家去!”那小孩儿被大掌一把揪起,匆匆走出小院子。 带了娃娃来的走了大半,剩余些人大着胆子上前,想把那男人从地上拽起来。 拉了两回没拉动,直等虞沛看见潘娘的儿子也害怕躲至一旁,才解了烛玉的诀法。 男人的魂被磕没了一半,软着腿站不起来,嘴里骂天骂地。血糊了大半衣衫,连臂膀上的素白孝布都被染得通红。 他被带着匆匆离开,换了衣裳,简单处理过伤口才回来。 等他回了灵堂,知宾又着手让人杀鸡。按流程,下葬前该开棺让亲眷见最后一面。再杀了鸡,这棺木便能往山上送了。 沉重的棺木被推开,方才还在哭闹的潘娘儿子,现下已强忍住泪水,扒着棺材踩上椅子。 其他人都是匆匆瞥过,再挤出两滴泪水,唯他趴在棺材旁,一眨不眨地盯着里头。 小孩儿着实可怜,知宾不忍提醒:“逝者已去,泪水莫入棺。” 另一边,虞沛的注意力则全在棺材前的灵牌上。 她盯着灵牌上的名姓,神情渐变。 这是…… 就在这时,她听见不远处的潘娘儿子急唤道:“爹——!” 尖锐又急促的一声,引来十数道目光。 “爹!”他拽了下男人的袖子,泪水都来不及擦,“爹!我看见娘睁眼了,她是不是——” 小孩儿的急切终止在一记耳光里。 掴了记耳光后,男人生把他拽下椅子,怒骂:“没长眼睛的东西,再烂说就把你嘴巴撕了!你娘脸上盖着黄纸,哪来的眼睛让你瞧见?!” 知宾赶忙上前劝阻:“孩他爹,小娃娃也是不懂事,太想他娘——亲戚们都看着呢。” 其他人也都纷纷上前,劝他别气坏了身。 男人这才硬生生忍住下一记耳光。 他忍得,虞沛却快忍不住了。 那大掌刚抬起,她就已经冲至他身前,手都攥出红印儿了,才堪堪按捺住动手的心。 大家都没把小孩儿的话当真,虞沛却存了两分心思。趁着大家都去劝男人的空当,她走近棺材,往里瞧去。 上回见着潘娘时,她会笑会动,会搭上轿帘往外探头,看何物都好,从谁人身上都瞧得出长处,开心会说,不开心也会说。 可那样灵巧的姑娘,如今反穿着寿衣,浑身被三道麻绳捆得结实,直挺挺躺在棺材里。素来露笑的面容也被一张黄纸遮去大半,从斜缝里露出扑着煞白脂粉的一点下巴。 虞沛心里堵了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就在这时,她忽觉天旋地转。 她以为记忆又要跳转,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好像平躺在了什么地方。 身子没法动弹,呼吸艰难。脸上似乎盖着什么东西,弄得前额与鼻尖很痒,眼睛也很难睁开。 好不容易费劲儿掀开眼帘,却有哭声、冲天的锣鼓唢呐声一股脑儿涌入她的耳朵。 虞沛呼吸一滞,顿时反应过来—— 她是在潘娘的棺材里。 冷意渐渐攀上脊背,她听见知宾在外面说:“杀鸡放血,合棺!” 合棺? 虞沛挣扎起来,试图开口说话。 可没用。 她的嘴像是与黄纸缝在了一起,不能张开。身上的绳子也捆得结实,棺材内空间又狭窄得很,根本无法动弹。 隔着厚厚黄纸,她隐约看见一道宽正影子从下至上覆来。 ——外头的人在合棺。 黑影悄无声息地吞没着光线,就在棺盖覆过眼睛的瞬间,有人慌张跑进灵堂:“怎么办?刚刚杀鸡的时候,明明没怎么用力,鸡脑袋就掉了。” 棺盖停住。 “死了?”知宾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慌乱,“鸡呢?” “他们觉得不吉利,给扔沟里去了,正在重新找活鸡。” “鸡血没溅进纸钱盆里吧?”知宾问。 “溅着了一些,要不要紧?” “怎的不要紧,那是给亡人引路的血——快去把纸钱盆也扔了,重新找些,别误了上山的时辰。” 那人应好,急匆匆走了。 忽然间,虞沛嗅到一股咸湿的烂臭味,像是腐肉长时间沤在脏水里。 臭味漫进棺材,随即,她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嘻嘻笑声。 从身后传来——更准确地说,是从头顶。 她费力转过视线,一阵风溜进棺材,臭味更浓,也将盖在她脸上的黄纸吹开一角。 借着一角缝隙,她对上了一双笑眸—— 竟是身着喜服的潘娘趴在棺材旁。 她脸庞煞白,眼白与瞳孔融成一片血红,直勾勾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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