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算得外人?”虞沛搬出平日里糊弄银阑的那套, “我阿兄是你朋友, 按理说我也当唤你一声哥哥,这样还算不得亲近吗?” 尺殊被那声轻快的“哥哥”刺了下, 又觉她这等耍赖的作派很是熟悉。 他敛住心头怪异, 道:“人与鬼的情绪不同, 你以人的情感去看待鬼魂, 自然难以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情绪不同?怎么个不同法?” “潘娘杀子, 是想将孩子留在身边。而在得偿所愿以前,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更无法判断所作所为是好或不好。”尺殊稍顿,“你亦可以将其看作是鬼魄表露爱意的方式。” 虞沛惊了。 鬼都这么直接的吗? 她忍不住问:“无论什么感情,都是这样表露的?” 为了达成最终目的,便会不择手段? “嗯。寻常人等,情绪如线,有起有伏。鬼祟之辈,感情更似汪洋大海,不知何时便会翻起风浪。风平浪止前,断不会平息。”尺殊淡声道,“往后若再遇上鬼祟,不妨直接找我,以免惹来麻烦。” 虞沛理解得模糊。 她犹豫片刻,终还是问出了口:“那你呢?” 尺殊面露不解。 “我看你……不像是鬼魄。” 按他说的,鬼魄的情绪极端而强烈。 但好像没有一个能跟他的性格搭上边。 尺殊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转过身去,独留如松背影。 “我出身鬼界,自然也为鬼魄。”暮色昏昏,连他的声音也模糊许多。 *** 夜里,赵大娘家。 烛玉刚点燃烛火,外面便有人叩门。 开了门,虞沛融在一片夜色中,神情看不明晰。 她问:“找我什么事?” 白天他们忙着清理蛟背村的邪息,等清理完,日头已经彻底西沉了,便索性多留一晚。 刚回赵大娘家,烛玉就说有事找她。 确定周围无旁人气息,烛玉才道:“你白日里用了鬼诀。” 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虞沛挠了下面颊:“你感受到了?我没放太多灵力出去,应当不会被发现。” 陵光七诀中,鬼诀属凶诀,唯有通过考核的大灵师才能使用这一诀法。要是被天域查到,恐会惹来不少麻烦。 “被发现倒是小事。”烛玉一顿,“但鬼诀为高等诀法。” 以她现在的状况,随意使用高等诀法很可能造成乱灵。 原来是在担心她。 虞沛如实道:“其实白天用的时候,我是有点儿犹豫。但想到之前喝过龙血,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在池隐的那些天,烛玉帮她试出了乱灵的临界点。许是龙血的作用,乱灵的出现也有了滞后性。 虽然没法彻底解决问题,但至少不会当场发作。 比如这回,她到现在都没感受到任何不适。 烛玉点头,随即分外自然地扯开衣襟。 虞沛眼皮一跳:“你干嘛?” “不是说使了鬼诀么?”他道,“以防万一。” 虞沛:“……” 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样一看你真的很像移动血包,今年过年放焰火一定先让你来,年夜饭你也夹第一筷,谁都没法抢。” 烛玉却笑:“哪来的歪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虞沛往床边一坐,看着烛玉慢条斯理地解着外袍。 没来由地,她提到了尺殊的话:“我听别人说,鬼与人表露感情的方式天差地别——那妖和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比起问他,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等他应声,她就率先开口道:“估计差不多,爹爹和娘亲与寻常夫妻也没什么区别。” 烛玉解了袍衣,身形线条再不受遮掩。他一指搭在腰间系带上,忽问:“人呢?” “什么?” “人的感情,是何般感受?” “大差不差啊。”虞沛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枕着交叠的胳膊,“开心就笑,不开心会哭。烦的时候看何物都不快,高兴了连平日里不喜欢的东西都可能多看两眼。” 不喜欢的东西? 烛玉眸光稍动:“那若是喜欢,又是何滋味?” 虞沛乜他一眼:“你这人……” 怎么平时聪颖过人,偶尔却又傻了吧唧的。 不行! 好歹帮了她大忙,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骂他呆子。 她想了想,招招手:“你过来。” 烛玉照做,离近两步后躬俯了身。 “怎的?” 虞沛忽然仰起颈子,与他的脸相隔不过数寸。 如豆灯火映跳在她的瞳孔里,叫人难以挪开视线。 不过望了两三息,烛玉便觉快要承受不住那打量了,呼吸也紧促不少。 虞沛倒是坦然得很。 她原还想摆摆师父派头,告诉他往后若是有人这么盯他,他分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觉得紧张不自在,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喜欢了。 可想归想,连嘴都还没张,外头又有人敲门。 那人当是个不知轻重的,弄出的声响惊天动地。 虞沛目露警惕。 她并没有感受到气息靠近。 会是谁? 恰在此时,外面那人道:“无端落锁,要防着谁?” 语气颇不耐烦。 也熟悉得很——从小到大听了十几年了。 虞沛倏地站起,压低声音道:“阿兄怎么会来找你?” 下午她忙着驱邪,和银阑只匆匆打了个照面。夜里他一直没出现,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不知道。”烛玉简言道,“藏好。” 话落,桌上烛火抖动两番,灭了。 “嗯!”虞沛重重点头。 又四下一看。 窗户竖着木栏,没法走。屋里一桌一椅,也藏不了身。 没作多想,她就往被子里一卷,躲在了床上。 不对。 虞沛突然怔住,身子两拱,拱出一个小包。 她又没做亏心事,藏什么啊? 刚这么想,一阵“吱呀——”声便落在耳畔。 概是外面那人终等不及,直接拿法术开了门。 虞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墙沿。 方才的确不心虚。 但现下不同了。 如果被银阑从被子里揪出来,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皮皮 5瓶;骑鸭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你越界了。”◎ 踏进门后, 银阑扫过狭小房间,最后看向床边模糊不清的身影。 这屋里竟比外面还黑,什么都瞧不清。 “怎的不点灯?”他不悦蹙眉, 扬手一挥。 桌上的蜡烛燃起微弱灯火。 但只亮堂一瞬,就又被烛玉熄灭。 烛玉冷笑:“你睡觉还点着烛火?” 银阑睨他一眼。 虽然屋里不算敞亮, 可借着窄窗投下的月影, 也能看见他已脱了外袍。 应当不是敷衍人的假话。 思及找他的缘由,银阑耐住脾性道:“我寻你有事, 耽搁不了多久。” 说着,他又点燃烛芯。 一豆火焰摇晃着点燃,又倏然熄灭,仅余一缕轻烟袅袅直上。 “有话直说,还需根蜡烛帮你传话不成?”烛玉大喇喇坐在床沿, 动也不动,“刺得我眼睛疼。” 银阑顿生怒火。 连这浑崽子的脸都看不清, 他到底是在和人说话还是跟鬼聊天! 他忍了又忍,压回怒意道:“银弋入学宫将近半月,可还适应?” 原是到他这儿打听来了。 烛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侧后方。 平时胆子大得很,这会儿倒是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收回视线:“她也在蛟背村,如何不直接找她?” 银阑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旁, 月影将那双藏青眸子映得清透许多。 他琢磨着说:“从她嘴里向来讨不到几句真话。” 谁说的! 趴在被子里的虞沛耸了下鼻尖。 银阑又道:“惯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要是直问,多半又挑挑拣拣, 只寻些好话来说。” 烛玉:“无须担心, 她不会叫人欺负。” “不, 我是说……”银阑顿了顿, “她自小在鲛族长大, 与人界到底不同。可会……不适应?” 他其实更想问,会不会叫人看出她沾了妖性,而遭受抵触。 烛玉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缓声道:“自她离开鲛宫后,交了不少朋友。你今日所见那几个,便算其中二三了。” 银阑这才勉强放下一直高悬的心。 他话锋一转:“这些时日她可出现过乱灵?” 虞沛眼皮儿一跳,屏了呼吸等着烛玉的答案。 “没有。”烛玉答得干脆。概是怕被追问,他又补一句,“难不成你对自己打的抑灵器也无信心?” 方才的片刻平和顿时被这一句撕得粉碎。 银阑眯了眯眸子,冷声道:“你越界了。” 烛玉哼笑:“越界?” “近些年来,你对我鲛族的事干涉不少。” 烛玉原打算回刺一句,但想到虞沛就在身后,他抿了下唇,忽改口说:“关心而已。我与沛沛交好,对鲛族自然关切。” 银阑:? 他何时学得这般好声好气。 “反倒是你——”烛玉压低了嗓子,“进门便咄咄逼人,不知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又或惹你不快?” 银阑越听,面色越怪。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恣肆骄矜的小混账吗? 他怒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烛玉一脚踩着床畔的矮凳,背微躬,右肘抵在膝上,单手支颌。 他的姿态与往常懒散随性,说出的话却显得如受冤屈:“我以为有沛沛在中间,你也算得我半个兄长。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得太多。” 银阑:“……” 撞鬼了? “也罢,早便习惯了。”烛玉转身掀被,躺回床上,“我要睡了,不送。” “好。”银阑忽然上前,“往里让让,我在这儿挤一晚。” 烛玉:? 虞沛:?? 不是! 里面还有个人啊啊啊! 把她挤成饼子了怎么办?! “挤什么挤?”烛玉再装不下去了,狠狠踹向他,“天上地下你还找不出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还有些话没说完。”银阑生受下那一击,毫不客气地半躺在床上,又横过戾眼,“以往出门在外,巴掌大的帐篷都挤过,如今还嫌什么?” 烛玉被挤得往里挪了不少,与虞沛紧贴着胳膊。 霎时间,两人都屏了呼吸。 被褥盖在身上,虞沛本就觉得热,这会儿更是又憋又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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