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衾寒面色冷沉,剑眉微挑:“若璟王殿下改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铎国的承诺永远不变。” 在她之后,罗姝和付白羽也依次来过,孟娴一一婉拒谢过。 直到走出院门,付白羽都难以置信:“璟王这样聪明的人,定然留有后手。” 罗姝与她并肩,也是不愿相信:“按我写话本子的经验来看,或许是要绝处逢生,逆风翻盘。” 诸王皆是满心犹疑,忖度着孟娴是否留着后手,宁为玉却知道,她没有了。孟娴本非凡人,作为璟王留在此界的日子,就只到这里了。 沉默地陪着孟娴一一安抚好臣下,送走来访的诸王,宁为玉松开握的太紧而泛白的指尖,自怀中取出一方锦盒。 盒中,一支艳红似血的彼岸花灼灼盛放,一如半年前的清晨在他枕边出现时那样。 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花瓣,宁为玉意有所指:“凡人愚蠢,折了枝头花,毁了满堂春。” 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们宁愿世间满目荒芜,也不肯叫那枝头一花独绽,非要摘下、揉烂,化作尘泥才觉得安心。 孟娴却是摇头:“不,没有人想要自己生活的世界变差,她们只是基于自己有限的认知,做出了自己认为最妥当的选择,我能够理解。” 低沉的声线颤抖,宁为玉心疼道:“那么,我的王爷,谁来理解你呢?” 孟娴握住他微颤的手,笑意温软:“还有你呀。” 宁为玉不禁苦笑:“为玉想尽办法续命,却是没想到,王爷会走在我前头。” “不,为玉将与妻主共生死。” 孟娴并未拒绝,环住那劲瘦的腰肢,轻抚脊背,无声地安慰。 ** “你当真要顺她的意?” 赤尧急道:“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动用法力,除非真的意识消弭,到达濒死之境,否则无法脱离这方小世界。” 孟娴神色淡淡:“那就濒死好了,此事我若不做,大同之世便永远不会开启。” 赤尧皱眉,为她感到不值:“一旦你离开,她们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不正是神存在的意义吗?”孟娴反问:“你当初为之殉道的世界,又有谁知晓你的名字呢?” “天道只是抹去我存在过的痕迹,但我做过的事是真的,埋下的火种也是真的,这些都不会改变。” “为此界万民开太平之路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但使民治兴,天下安,又何须谁来铭记我?况且,璟王也不过是我假托的一个身份罢了。我主我的神道,无须凡人感恩戴德。” 赤尧神色复杂,忍不住叹息。有此领悟,她离真正成神不远了。 而这道劫,只有她自己能过。 赤尧颔首认下,又问:“你要如何赴死?即便被压制了力量,凡间的武器毒药也无法伤你。” 孟娴思忖了片刻,含笑开口:“我需要一柄剑,有劳你去冥界帮我取来。” 赤尧干脆道:“什么剑?和谁要?” “祈元,恒如剑。” ** 春郊祭那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畅。 孟娴冕服毓冠,手持恒如剑,信步走上圜丘祭台。 恒如被重新炼制过,沉睡的器灵苏醒,已然有了上品仙器的水准。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足够伤她了。 天圆地方,圜丘祭台乃是祭天之所,九级三层,庄严高大。 第一层时,诸王止步,罗姝、孤衾寒等人各自占据好位置观礼。 第二层时,湫皇与宁为玉留了下来,今日孟娴主祀,湫皇亦落她一层位置,宁为玉因正君的身份而特许与她同层。 宁为玉今日脱下官服,换上了璟王正君的礼服,眉间点朱,守持正君之礼,恭顺端庄。 孟娴愧疚道:“册礼办不了了,实在是对不住你。” 她知道的,宁为玉极为在意名分,他盼那场册礼许久了。 “王爷从未对不起我。”宁为玉苦笑着摇头,目光隐忍:“反而是为玉心中有愧。” “我一心求功名,以男子之身强行跻身朝堂,伴随王驾周游列国,这一切都耗费了我太多心血,以至疏于夫郎本职,未曾照顾好您。” “若为玉足够出类拔萃,有如您一般强大的手腕与魄力,力主联盟,那么今日站在圜丘之上的便不会是王爷。我既没有为您开辟前路,挡下灾厄,又没有守住后方,像寻常男子那样安心待在宅院,为您做更多夫郎该做的事。” “我……愧对妻主的爱重。” 孟娴哑然:“这不是你的错……” 宁为玉:“但这是我的遗憾。” 孟娴微叹,指尖安抚的蹭了蹭,随即抽身走向更高的一层。 湫皇安静地站在观礼位,并未出言催促,甚至在妻夫二人叙话时还体贴的转过头去。 那道玄金色的背影逐渐走远,湫皇低声问道:“宁大人可怪寡人?” “原本是怪的,可王爷说你也只是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中,做了一个并无恶意的决定。” 宁为玉并未看她,声音冰冷:“我不怪你,我可怜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胁迫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钟鼓声响起,圜丘四面传来悠扬的颂歌,三千界第一场由神明主祀的祭天之礼正式开始。 孟娴站在圜丘正中,和着祭乐持剑而舞,伴随着颂歌的缓急,时而轻灵翩跹,时而潇洒凌厉。毓冕上的连珠垂下,遮掩住她一半的面容,也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祭台之下是与她在这个世界相遇相知的友人。 初见时鲁莽惹人厌,与她争吵摔杯的小昉将军,为她的离去痛哭不止,甚至不惜舍下年幼的儿女、美满的家庭,想要亲身替她赴死。 性情冷傲,曾经只愿守着铎国偏安一隅的孤衾寒,屡次登门,愿不问缘由、不计代价的为她而战。 还有那个胆小又不务正业的罗姝,大着胆子甩开一直以来挟制她的重臣,坚定地为她发声。 更远的地方,还有两位可爱的大宗师,举家来璟国助她,与她周游列国,看遍人间风景。 在铎国时,孤衾寒曾问纪子究竟何为道,纪子坚定回答,为万民之履,为太平之阶,九死无悔。 明学也好,济学也好,甚至是罗姝的百话学,皆是这万千大道中的一则。 凡人尚且敢于以身殉道,一往无前,九死无悔,神明又有何惜? 最后一声悠扬的编钟已过,余音袅袅,她的时间到了。 孟娴神色轻松,低声笑道:“用神来祭天,亏她们想得出来。” 双手持着恒如,剑锋横在颈前,她缓缓阖上眼眸。 穆昉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下唇被死死咬住,血肉模糊。 孤衾寒咬着牙双拳紧握,罗姝亦是泪流满面,口中哽咽:“她还欠我一场书会呢,我马上就能火了……” 上品仙器利落地划过神女毫不设防的颈项,剑光一闪而过,铿然落地。金红色的半神之血飞溅而出,曾主天下沉浮的一代王者,倒在了她亲手点亮的黎明之前。 层云掩住了旭日,微风静止在树梢,此刻,天地万物,共为哀寂。 宁为玉再也忍不住,飞身越过九级石阶,接住那道坠落的身影,抱着他血流不止的妻主,绝望地跪倒在祭台之上。 破碎的神光消散在空中,颈间传来陌生而尖锐的痛楚,孟娴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颤抖着伸出手,轻抚了下宁为玉的面颊,她温柔催促:“为玉,到时间了。” 宁为玉颤抖着手,自她袖中摸出九冥转魂鼎,鼎中自生而出幽紫烁金的奇异汤汁。 凤眸微阖,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孟娴的眼下。 “我喝了,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吗?” “曾为王爷自毁容貌的、曾屡屡赴宴却一言不发的那些郎君……” 孟娴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宁为玉,就只是为玉。” “我信王爷。” 宁为玉释然一笑,举起小鼎一饮而尽。 轻柔的吻落在孟娴额上,宁为玉声线温柔:“若有来生,我还予王爷做夫郎。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咱们正正经经拜过天地,喝上一杯喜酒。” 浓烈的白光破体而出,他的身体化作点点神光散逸,逐渐消泯于虚空。 孟娴无声地看着,疼痛逐渐麻木,模糊的视线中一块白色的碎片冲天而起,突破小世界的壁障,回归冥府。她放下心来,意识也随之落入黑沉。 穆昉不顾一切的挣开阻拦,扑倒在圜丘最高处,对着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祭台痛哭失声,那里什么都没有,她却知道,自己刚刚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璟国王都,纪子和凌子喝着茶正闲聊。 纪子兴致勃勃的戳着老友:“哎,你说……” 她忽地愣了一下,而后一脸莫名地继续道:“你说那个谁和那个谁什么时候能生个孩子来玩玩?” 凌子眼都没抬,顺其自然的接道:“你还敢管……那个谁的事儿?挨打没够吗?” 二人蓦地顿住,凌子迅速从轮椅上起身跑到院中,纪子亦是一把扯下黑纱,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遥望国都的方向,勉力撑着眼皮,泪珠滚滚。 记忆泛起迷雾,她们仿佛忘记了两个很重要的名字。 王宫书房之中,一道王令忽然落在案上。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拂去其上的神光,缓缓展开属于此间凡人自己的,民治时代。
第68章 冥神归位 冥界, 奈何桥畔。 一个湿漉漉的小鬼怀中抱着自己的头,哆哆嗦嗦,一边走还一边吐着黑水。 “怎么回事,突然刮的狂风, 把我头都吹掉河里了。” “你还唆, 康康我呢!” 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 无头小鬼把脑袋转到背后,看到一个倒了血霉的吊死鬼,大概是刮风时没有闭紧嘴巴, 长长的舌头被狂风吹得打了好几个结,八字结、水手结、蝴蝶结, 七扭八错, 一时半会根本解不开。 “唉,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小鬼狠狠控了控脑袋中的水, 百思不得其解。 “啊!快看那!” 身后传来惊呼,二鬼闻声看去。 奈何桥头的彼岸花海,那片专属于孟君的领地上光芒大盛,每一朵彼岸花中都升腾起一团淡金色的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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