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就当许三多和王姑娘另有其人?” 怀安点点头:“对, 我们都是听从父母之命的乖孩子,是知错就改回头是岸的好少年。” 战斗经验尚不充足的谢韫,乍一听确实是个好主意,怀安哥哥真机智! 怀安又宽慰她良久,才将谢韫送回家去,不敢送到大门口,只敢在胡同口。怀安攥起拳头,朝她比了个“要加油”的手势,谢韫也学着他的样子比回去。然后趁着黄昏天光将暗,绕到灶房背面,撑开窗户爬上灶台,纵身跳下。 不慎踩到衣角,一个趔趄,好在有只大手及时扶了她一把,她笑道:“谢谢!” 站稳定睛一看,险些再次摔倒。 谢彦开一身家常的衣裳,正站在灶台前,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 怀安的境况稍好一点,他可以走正门。听说爹娘出门去了,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无其事的吃饭、做功课,等待爹娘再来劝他,然后他故作妥协,“勉为其难”的接受这门婚事。 越过了一刻钟,爹娘就回来了,不过直到入夜也没有找他,怀安坐不住了,主动去主院见他们,结果夫妻二人早早的熄灯睡了,只有芃姐儿和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就着月光踢毽子。 “怎么又不按常理出牌呢。”怀安十分费解。 “哥哥,你是不是要给我找小嫂嫂?”芃姐儿问。 怀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芃姐儿拉到角落里,悄悄问她:“爹娘回家以后,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芃姐儿开始了她的表演。 先是背着小手装老爹叹气:“唉。” 又是学娘亲肃着脸:“可惜了这么好的婚事。” 然后皱眉道:“也亏得人家夫妇通情达理,否则别说亲家做不成,两家还得反目。” 又学娘亲劝慰道:“强扭的瓜不甜,事已至此,随他心意吧。” 那神态简直是活灵活现,情景重现。 怀安听着都快崩溃了,他知道爹娘开明,可怎么也没想到开明到这种地步,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扭下来不就甜了? 他焦灼不已,等不及天亮,大步进屋去敲爹娘的房门。 …… 谢彦开夫妇再疼女儿,也接受不了她翻窗出去跟别的男子见面,当即抓起她的四个丫鬟审问。 谢韫怕她的人挨打,当即和盘托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个人叫许三多,是个寻常富户家的儿子,那对南珠簪子是他送的,我这次出去,就是将簪子还他,想跟他好好道个别的。” 她说完这些,两行热泪缓缓淌下,在腮边一动不动的挂着。 “我还能怎样,难不成和他私奔吗?婚姻大事,当然要听从父母之命,你们要我嫁给谁,我嫁了便是,生为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横竖都是一辈子,丈夫是谁也没什么重要。” 这句话说完,那两颗泪珠才坠落下来,当真是凄凄惨惨,楚楚可怜。 韩氏也跟着流泪:“我的儿啊。” 谢韫抬起头,已是热泪盈面:“娘,我时常后悔自己读了那么多书,有时候糊涂的活着,远胜过清醒的痛苦。”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她自诩超常发挥,情感递进很有层次一镜到底。要不是谢彦开听说过“许三多”这个名字,差点就被她骗了。 他碰碰妻子的肩膀,被韩氏无情甩开。 “哎,不是……你先等等哭。”谢彦开道。 韩氏悲切上头,根本顾不得丈夫说什么,抬手抹去谢韫脸上的泪:“我的儿,不哭了啊,咱不嫁,刚刚沈叔叔来过,爹娘已经帮你回绝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必定要挑个你喜欢的,要是挑不到,就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 谢韫的哭声戛然而止:“哈?” 韩氏道:“高兴了吧?” 谢韫又簌簌地掉下泪来,这回是真哭啊。 谢彦开无声叹气,转身去书房翻箱倒柜,从故纸堆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据来,打眼一看,果然! 又回到堂屋,拍在正堂当中的小几上。 “许三多,是吗?”谢彦开阴着脸问。 谢韫被吓了一跳,机械的点点头。 “富户的儿子,对吗?”谢彦开又问。 谢韫再次点头。 “你吓她做什么?”韩氏揽着女儿抚慰。 “你自己看。”谢彦开将手中字据递给妻子。 韩氏接过纸张,只见上面用稚气的字体歪歪扭扭写道:“……保证不打架、不搞破坏、不拆家、不炸王府、不行贿、不偷孩子、不拐带哥哥姐姐干坏事。” 画押处签着两个大名——沈怀安、许三多。 韩氏用手帕擦干泪痕,又仔细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年沈明翰担任乡试同考,临行前让他的好儿子立的字据,许三多就是沈怀安,是他的诨号!” 韩氏诧异的望向女儿。 谢韫把头低得,几乎要缩进地里。 …… 夜色正浓,南水关胡同幽深僻静。沈府主院里,却传出杀猪般的嚎叫。 “爹啊!!!”怀安抱着老爹的双腿苦苦哀求:“您这回务必得帮我一把,您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孤独终老的对吧?” “呜呜呜啊啊啊啊……” 从来郎才女貌、衣冠济楚的夫妻二人,此刻正披头散发、生无可恋的戳在堂屋中央,屋里的丫鬟婆子屏着呼吸靠边站着,恨不能少长一对耳朵一双眼。 沈聿连发火的力气也没了,好半晌才叹出一口郁气。咬牙道:“沈怀安,你爹也是要脸的。” 怀安哭爹喊娘,悲切泣涕,声泪俱下,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对父母讲明。 夫妻二人简直无语了。 沈聿道:“你当着谢伯伯的面说什么意中人,现在当着我跟你娘的面,又说意中人就是谢家姑娘。唱戏呢,两人分饰四角?!”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怀安揩一把眼泪,“但总结的还是挺准确的。” 沈聿气得抬起手,险些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 许听澜也帮腔道:“台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你当婚事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怀安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不会再变了!” 秋日风寒,许听澜迎风打了个喷嚏。 “你先进去,我来跟他说。”沈聿见妻子穿的单薄,忙道。 许听澜对着怀安叹了口气,转而回了内室。 怀安见娘亲回屋了,哭声也停了,毕竟他爹是不吃这套的。 “你先起来,”沈聿道,“站起来好好说。” 怀安听见事情有转机,立马竖了起来。 “是不是个男人?”沈聿忽然问。 “哈?”被亲爹这样问,怀安都有些不确定了:“应……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吧。”沈聿瞪他一眼:“是男人就要敢作敢当,叫你母亲备好礼物,明天自己去谢家登门赔礼。” “哦。”怀安机械的答应着,后是一愣:“我自己?” “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去解决。”沈聿道。 “要是谢伯伯不见我,给我吃闭门羹怎么办?”怀安道。 “那也是你自找的,隔天再去就是了。”沈聿道:“把人得罪到家了,还想娶人家闺女,不需要付出诚意吗?在家里你爹你娘惯着你,外人凭什么迁就忍让你?” 怀安被说的抬不起头,脚尖在地底下划拉着,像是要扒开一条地缝儿似的。 …… 次日再回国子监上课,简直是夹着尾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好在没碰到谢伯伯,还算安稳的熬过了一日。 下午散了学,回家吃过饭,就被娘亲连同礼物一起装进车里,遣去谢家所在的金鱼胡同,怀安心里给自己打气:“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念着念着,又觉得自己如此点儿背,是不是把许愿的孔明灯统统打下来的缘故? 胡思乱想间便到了谢家大门口,如他所料,果然吃了闭门羹。 谢彦开不见他,使人打发他回去。 谢韫急的直跺脚,拉着韩氏的衣袖晃啊晃:“娘~~” 韩氏看都不看她一眼,缓缓将衣袖抽出:“我女儿可不能嫁给一个棒槌。” “他不是棒槌。”谢韫道。 韩氏笑道:“一个荫监生,全靠父兄的绣花枕头,没有半点长处,还不是棒槌?” 谢韫没想到,母亲居然拿她的话堵她的嘴。 “爹~~”谢韫转身朝父亲走去。 谢彦开也不理她,径直起身去了书房。谢韫叹一口气,回房叫丫鬟从角门绕出去,给怀安捎句话。 怀安正揣着袖子,靠着马车苦等,等来了谢韫身边的丫鬟语琴。 “沈公子,我们小姐让您不要再来了。”语琴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直接在国子监搞我们老爷。” 怀安想了片刻:“她说的是不是‘搞定’你们老爷?” 语琴回想一下:“是。” 怀安松了口气:“我知道了。” …… 怀安回到家,爹娘一切照常,却真的不管他娶媳妇儿的事了,他知道爹娘想借机教他做人,只好不等不靠,积极地自己想办法搞定未来岳父。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直到寅时也不肯停歇。今日例行会讲,又是雨天路滑,谢彦开便提早两刻钟出门,钻进马车。 车夫迟迟没有动静,片刻,车帘再次被掀开,随着秋风雨丝灌进来的,还有一个大活人。就着昏暗的天光,才看清是沈怀安这个臭小子。 谢彦开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板着脸开口:“你上来干什么?” “蹭您的车去上学。”怀安赔笑道。 “下车。” 怀安就不下去,车夫却突然催动马车,缓缓朝胡同口的方向行去。 谢彦开冷笑:“你给车夫塞了多少银子?” “二两。”怀安老老实实道。 谢彦开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可知道他每月月钱多少?” 怀安继续赔笑:“谢伯伯,这不重要。” 谢彦开忽然喝一声:“停车!” 车夫迅速勒紧了缰绳,马车在大街口停下。 “这车租给你了。”谢彦开二话不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哎!谢伯伯,您慢点!”四下漆黑一片,怀安手忙脚乱中摸到一把雨伞,跟在后面跳下马车。 “别跟着我。”谢彦开走在昏暗潮湿的街道上,长随追在后头。 怀安小跑跟上去,撑开雨伞替谢彦开挡雨:“我不是怕您淋雨吗?” 谢彦开冷哼一声。 “谢伯伯……” “别叫我谢伯伯。”谢彦开道。 “哦,”怀安顺杆爬,“岳父。” 谢彦开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瞪他一眼斥道:“不许乱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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