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脸被人往嘴里塞了抹布的表情:“朕——聊做消遣。” 姚滨:…… 姚滨不问不要紧,这一问更糊涂了,他不但糊涂,有这份盖着宝印的聘书在,他甚至不敢去雀儿山书院抓弟弟。 他不知道的是,前脚一出乾清宫门,皇帝立刻跳了起来,背着手满屋子来回踱步。 “畜生啊,孽障!”皇帝骂道:“生他不如生一窝黄鼠狼!” 陈公公命人将十七枚宝印取出,加上从太子那里没收的“皇太子印”,共十八枚,一件一件仔细检查。 “回陛下,宝印都在,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都十分疑惑,这些玺印有司礼监的承宝郎严格监管,太子是怎么偷到宝印,并盖在了聘书上的? “叫太子立刻回宫来见朕。”皇帝说着,又道:“慢着,还是去坤宁宫吧。” 这种事还是关起门来说的好。 ……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十二月一日,在怀安看来,这是个注定会被写进历史的日子。 发放聘书的教职员工已经全部到位,其中也包括了“三顾茅庐”请来的苏叶大夫,还有怀安派人隔墙偷出来的姚泓同志。 众人齐聚一堂,在崭新的大礼堂召开第一次师生见面会,花公公担任主持人,为生员们隆重介绍新来的先生们。 两位“山长”坐在主席台中央,看着台下一百一十二名目光呆滞的生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桃李满天下的感觉,可真爽啊。 会议过半,刘公公躬着腰从主席台后侧上来,伏在荣贺耳边道:“殿下,陛下请您速速回宫。” 荣贺脸色骤变,怀安将目光移向房梁。 “沈公子,还有您。”刘公公道。 怀安微微后仰,摆手道:“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都离开不合适,殿下你先去,我善后。” “公子,陛下传召,是圣旨。”刘公公强调道。 怀安叹了口气,跟在太子身后,一起进了宫。 才下过一场雪,白雪覆盖的紫禁城寂静无声,能听见一行人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 怀安小声埋怨:“我早说不要这么干了,被发现了吧?” “你可真是马后炮。”荣贺翻翻白眼:“我的太子印被父皇没收了,不这么干,人早就跑光了,你想个更好的办法出来啊。” “你倒是偷自己的呀。” “父皇不让我打着东宫的名义开书院。” “那你就偷陛下的?” “他没说不让啊。” “……” “好吧,一会儿我被推出无门斩首,麻烦给我媳妇带句话,忘了我,遇到合适的就嫁了吧……” “真不至于,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没有你,这天还塌不下来呢。” 一狼一狈正在内讧,陈公公已从坤宁宫正殿出来,宣他们进去。
第185章 大殿内, 皇后亲自端上疏肝理气的绿萼梅茶。 “陛下了解贺儿,就是玩心重,绝不会有僭越的心思, ”皇后劝道,“您千万保重龙体,别跟他置气。” 皇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他年过不惑,就这么一个儿子, 荣贺要是真的觊觎皇位,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和抱负,他非得敲着锣鼓放着鞭炮退位让贤不可, 要是还嫌不够刺激, 他可以把自己捆起来送到东宫给荣贺助助兴。 谁不想当太上皇颐养天年啊。 可这熊玩意儿他……都偷盖宝印了, 居然是为了骗人去他的书院任教教书, 这开的到底是个书院,还是个传销窝子? 这没出息的东西。 皇帝气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生得哪门子气了。眼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殿内, 规规矩矩的下拜行礼, 他一个头两个大,沉着脸坐回宝座上。 皇后给他们使眼色:“贺儿,赶紧跟父皇解释清楚。” 荣贺赔笑道:“父皇别生气呀, 只是盖了几份聘书而已, 没做别的用途。” 皇帝捂着额头。 “可是……宝印有司礼监派专人掌管,你是如何拿到的?”皇后大惑不解。 “承宝郎在每天申时左右会交接嘛。父皇又叫儿臣每日去御书房阅读奏疏和邸报, 儿臣趁他们更换衣裳的时间溜进去, 每次盖两张, 几天就盖完了。” “父皇您想啊,儿臣以东宫的名义网罗人才, 被臣工百姓知道了,会说儿臣图谋不轨的。但是以父皇的名义就不一样了,别人只会说父皇英明神武,不拘一格慧眼识人。” 荣贺一派“我知道自己很机智,你不用夸我了”的口吻。 怀安连连拉扯他的衣角,让他少说两句。 果然,皇帝抄起个苹果朝他丢过来:“你还挺得意的!” 荣贺赶紧闭上嘴。 皇帝一扫两人,问:“这次是谁的主意?” 荣贺干脆的说:“是儿臣的主意。” 皇帝又看向另一个:“沈怀安。” 怀安抬起头,一脸无辜:“臣这回真的不知情。” 皇帝斜乜着他的太子:“真的只盖了几张聘书?” “真的真的。”荣贺点点头:“哦对了,儿臣还给自己颁了张聘书呢。” “什么聘书?” “弓箭教头。” 皇帝:…… 又看向怀安:“你呢?” “刀剑教头。”怀安老老实实的回答。 皇帝一瞪眼:“还说你毫不知情!” 怀安忙捂住了嘴。 只见皇帝的明黄色的靴子在提花地毯上来回踱步,片刻驻足,长叹口气。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他指着殿外的廊庑:“看到屋脊那两头角兽没有?把它俩拆了,你俩蹲上去。” 两人同时看向大殿外,飞檐上形态各异的脊兽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的发着光。 “父皇,角兽里面有铁钉,拆了屋檐会榻的。”荣贺道。 怀安恨不得堵住他的嘴将他拖出殿外,抢先一步行礼告退,拽起荣贺溜之大吉。 “五脊六兽的东西。”皇帝气得直想哭:“他都偷盖宝印了,担着谋逆的罪名,居然用来盖什么‘聘书’,还给自己封了个教头。” “陛下,总比真谋逆要好吧。”皇后听到皇帝语气中居然带着点遗憾,不得不出言提醒。 皇帝叹道:“朕不是盼着他谋逆,堂堂一国储君,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着调,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皇后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了,毕竟她这个嫡母和皇帝一样,除了荣贺也指望不上第二个人。 …… 沈聿入宫向皇帝汇报边关军务后,便见天子神情呆滞,他已听说了怀安被叫进宫的事,只是打听不到缘由。 皇帝目光空洞,神色疲倦,缓缓抬起眼皮上下打量沈聿一眼,只见他年至不惑,鬓边没有一丝白发,永远的沉稳干练,丰神异彩。 “沈师傅。”皇帝费解的问:“最近阁务繁忙,你怎么愈发的容光焕发了?” 沈聿一头雾水。 “明白了……沈怀安定亲了。”皇帝自问自答。 “是。”沈聿道。 “你定是给他找了个岳家,省心了。”皇帝咕哝道:“可是太子的岳家是个木匠,包不出去啊……” 沈聿反问:“陛下为何事如此焦心?” “朕十岁丧母,带着温阳在宫里讨生活,很早就知道人情冷暖了。”皇帝道:“太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呢?” 沈聿听明白了,定是太子和怀安又联合起来,把皇帝气得够呛。 但自古疏不间亲,何况是面对天家父子,他也只能宽慰道:“陛下,太子即将大婚了,为人夫为人父之后,会懂事的。” 皇帝望着殿外龇牙咧嘴的角兽,叹道:“但愿吧。” …… 次年开春,圣天子诏令,册封太子妃。 太子大婚之后,袁师傅终于放心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荣贺新婚,与太子妃相敬如宾,两人各自恪守着自己的本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太子妃娴静端庄,每日进宫请安,协助皇后料理宫中庶务,一言一行循规蹈矩;荣贺则照常起坐,读书,骑射,去御书房阅读奏章和邸报,学习料理政务,偶尔获准出宫去书院看看,随堂听一节课,那是他难得喘息的机会。 “就像……特别熟悉又特别陌生的人,你明白吗?”荣贺与怀安形容着这种关系。 怀安不太明白,因为他下午还约了韫妹妹去“崇文女校”的校园骑马放风筝压马路呢。不过看在荣贺如此烦闷的份上,他允许他当一次电灯泡。 崇文女校的名字还是皇后亲自取的,取“崇文以怀九服,修武以宁八荒”之意,因为需要住校,暂定招收八岁以上女子,没有年龄上限,下月就要迎来第一批学生啦。 天气转暖,刚下过一场酥润的小雨,新建的操场绿草如茵。 荣贺是个非常痛苦的电灯泡,看着人家小两口浓情蜜意,竟然在晚春时节感受到了秋风萧瑟。谢韫已经可以骑着月亮慢慢跑了,绕场一周回来,怀安给她鼓掌打气,荣贺麻木的拍着巴掌。 怀安道:“殿下,下次将太子妃带出来,咱们一起玩儿。” 荣贺哀叹:“人间悲喜不相通啊!” 谢韫翻身下马,问荣贺道:“殿下,您厌烦太子妃什么呢?” “我可没有厌烦她啊。”荣贺忙道:“只是觉得她太拘束了,略微有点无趣。” 怀安道:“在宫里,陛下娘娘都待你极好,师傅们尽心尽责的辅佐你,时不时的,还有我听你倒苦水,可是太子妃有什么?” 荣贺愣了愣,她怎么没有呢?太子妃的身份还不算尊贵吗? 谢韫接话道:“太子妃出身清白小户人家,只身来到宫里,受万众瞩目,礼仪规矩不能做错一步。她在宫中举目无亲,丈夫的冷落和疏离,又能对谁倾诉呢?” 荣贺蹙眉。 怀安接着道:“你想让她有趣,至少要把她当成亲人、伙伴,而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吧。” 荣贺看向他们二人:“你们两口子,今天是来教育我的。” “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怀安道。 荣贺点点头:“有。” “那就行动起来啊!”怀安道:“做男人的,就是要主动一点。” 谢韫也跟着点头。 “哎呀,”荣贺被他们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是可以说的嘛……” 三个月后,太子妃诊出了两个月的孕息。 “嘶——”怀安一脸踟蹰难言:“他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谢韫再次点头:“好像是。” …… 不论太子如何理解,太子妃有孕,对于帝后百官而言都是大喜事,皇帝子嗣单薄,是群臣最为忧心的问题,如今太子有嗣,国本终于稳固,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皇帝固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因为再也没有人逼他选秀民间,或恪尽“人伦之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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