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娇走了,夏连翘追出几步,身后却传来白济安阴沉的嗓音。 “夏连翘,你过来。” 点名道姓。 她爸魂穿版·白济安此刻正面沉如水,冷若冰霜地看着她,“和琅嬛回屋去,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我有事和凌冲霄说。” 话语中的主角之一,凌守夷微微敛眸,从窗棂漏出的昏黄灯光映照在如玉侧脸,光影交错,看不出神情如何。 夏连翘顿时心乱如麻,心跳如擂鼓。 认识白济安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白这么生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淡得吓人。 做贼心虚,她也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动了动嘴唇,一声不吭地跟着琅嬛进了屋。 白济安这才转向凌守夷。 夜风吹动树影。 凌守夷眼神冷淡,不避不让,与之冷冷对视。 白济安眼神一凝。 四目交错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凌道友,”白济安竭力平静问,“不解释一下刚刚那狐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凌守夷淡道:“该说的,夏连翘都已解释过,道友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解释?” 凌守夷微微蹙眉。 他虽个性冷清,却也知晓这种事并不能随便宣之于口。阴为天地之始,向来阴在阳前,孤阳不生。 道为天下母,母为万物本,始为女之初。 他素来便重母贵母,对女子礼教不以为然。 但这世上礼法对女人总严苛一些。此事,放在男人身上,是一桩风月艳事,对女人而言,却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言能杀人。即便修士,也难免俗。 眼前的少年无暇姿容如雪,双眼清寒如秋月。 凌守夷: “在此之前,吾还想问,道友今日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替夏连翘问话?” 眼前少年神情不似作伪,白济安微有迟疑。 相处日久,他也摸清楚少年秉性,凌守夷为人冷淡矜傲,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欺瞒于他。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实在有点儿不客气,白济安沉默半秒,却没有立刻改变语气。 而是,仍旧以一个肃穆,冷凝的语调道:“连翘是我老友之女,老友临死前将她托付给我。事关连翘名誉,在下必须要问个清楚,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凌道友谅解。” 凌守夷移开视线,白济安左一句连翘,右一句连翘,话里话外替她做主的姿态令他微感不舒服,却又无法辩驳。 就夏连翘的私事,他也的确无权过问,凌守夷唇角微抿。 在这一刻才陡然觉察,纵使他和夏连翘之间有过这般亲密无间的经历,他于她而言,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连好友都算不上。 正如她自己所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既能看得这般开,他又何尝看不开。 “倘若白道友你当心我对她做些什么。”凌守夷双目轻轻扫过白济安,眉眼淡淡道,“从今日起,我自会和她保持距离。” 白济安道沉默须臾:“多谢道友体谅。” 不是他对凌守夷有什么偏见。 这小道士性格过于冷清敏感,以至于倔强。刚极易折,慧极必伤。凌守夷这个性格不通情爱,若真动情,到时候难免伤人伤己,碰个头破血流。 可连翘喜欢他,他无奈之下,也只好顺水推舟。想连翘性格活泼与他一动一静,说不定便成互补之势。 但那狐妖说得话……实在有点儿惊世骇俗。 白济安心想,他现在要收回对凌守夷处事沉稳的评价了。 他身为男人,自然也最了解男人,再清冷的性格,都不改侵略的兽性底色。 二人年纪太小,若真弄出个什么,老友夏元卿把连翘托付给他,他怎能坐视不管。 他与这少年小道士平日里关系虽不亲近,却也不至于疏远。可这三言两语说下来,夜风微凉,吹动二人衣摆,竟是一时无言,话不投机半句多。 夏连翘不知道凌守夷到底跟白济安说了什么。 凌守夷的个性……应该也不至于直接卖队友吧? 老白不准她参与她们之间的对话,夏连翘没有办法,只能去找孟子真转移注意力。 一进屋,夏连翘一呆:“我打扰你们了?” 屋内,孟子真正神情专注,容色温和地在给张月映包扎。 张月映望着孟子真的侧脸微微泛红,蕴着无限的柔情。 她方才受了点儿惊吓,撞到了桌上的茶盏,被碎瓷片划伤手掌。不论怎么看,屋内这二人看起来都像是处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期。 看到她来,张月映受惊站起,羞得双颊泛着红晕,一双眼波光粼粼,“夏……姑娘?” 孟子真看见是她,一愣,“连翘,你怎么来了?” 夏连翘犹豫:“我来找孟大哥你聊聊天,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要不要她出去避让一下? 同满面飞红的张月映不同,孟子真的神情倒十分镇静,冲她柔和笑了一笑,道,“无碍,张姑娘受了点儿伤,我在替她包扎,你稍等片刻,我这儿马上就好。” 夏连翘看着孟子真替张月映包扎妥当,将少女一直送到篱笆门前,这才看向她,温和地问:“连翘你要不要紧,刚刚那是妖怪?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我没事。”想到自己的来意,夏连翘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张月映离开的方向,奇道,“孟大哥,你和这位张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她自己猜的无非也就是病人和病患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孰料孟子真一边带着她往屋里走,一边道:“张姑娘救过我的性命。” 夏连翘始料未及,愣了一愣:“什么?” 孟子真笑道:“这大概是半年前的事了吧。半年前我去大泽内采药,半道上又遇到妖怪。” 她大胆推测:“狐妖?” 孟子真摇头,“具体是什么妖怪我也没看清,看起来像是老虎,当时我身体还没好全,逃命的过程中摔了一跤,昏了过去。” “也是我命好,等我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张姑娘。” “她是来这大泽中采野菜的。看到我的时候,只有我一人。她见我晕倒在路边,怕我有危险,便守在我身边等我醒转。” “可是这老虎妖既然都追上孟大哥你了,怎么又会突然放过你一马?”夏连翘觉得奇怪。 孟子真也觉得不解,“这我也想不明白,兴许是看我体弱,也没什么嚼头?或者它有事耽搁了?” ……说不定还有一种可能。 但这个可能只在夏连翘嘴边顿了顿,她心里叹口气,没有说出口。 照胡玉娇对孟子真的感情来看,说不定是她一直在暗中照拂。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在孟子真面前以人形示人,从来是以藏狐的形象出现。 “说不定是哪个妖怪救了孟大哥也不一定。”夏连翘想了想,换了个方式继续旁敲侧击。 孟子真笑笑,没有否认。“也不是没有这可能。” “那如果真的是妖怪救了孟大哥,还是长相特别特别漂亮的女妖怪,”夏连翘故作不经意地问,“这女妖怪生活在大泽内,每天都能看到孟大哥外出草药,时间一长,芳心暗——唉哟!” 孟子真毫不客气地抬手给她一个暴栗,“之前白道友说你乱七八糟的话本看太多,我还说小孩子喜欢看看这些东西也无妨,你倒好,打趣到我身上来了?” 连翘:“……”她这不是为了他终身大事考虑么!! “谁说是我胡编乱造,万一也有这个可能呢。”连翘郑重地问,“那孟大哥,你会对这女妖以身相许吗?” 孟子真想都没想,不赞同地摇摇头,直接一口否决,“荒谬,人与精怪怎能结为夫妻?” 夏连翘一阵惊讶地看着孟子真认真的神色,“可孟大哥,你对疑似妖怪的团团态度也——” 孟子真:“团团是团团。” “那如果团团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妖呢?” 孟子真一愣,顿了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有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即便团团变成女妖,我当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其他想法。连翘你难道会喜欢大白吗?” 夏连翘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她当然不会喜欢大白,可她要怎么开口问孟子真,你好,你听说过杀生丸吗?嗑杀铃吗? 可惜孟子真是无法理解她这种XP,一定会给她把把脉看看脑子。 夏连翘陷入纠结。她来找孟子真就是想打探打探孟子真对胡玉娇的想法的,如今看来,人妖殊途,胡玉娇实在是前途渺茫,情路坎坷。 孟子真叹气:“连翘,你问我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团团真是妖孽?还有,今日你不让我出去看的那妖怪到底是何来头?” 夏连翘伸出一只手,搭上孟子真肩头,飞快道:“没什么,无关妖等而已,哦对了,孟大哥你和张姑——哎呦!” 又一个暴栗狠狠敲下,孟子真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自在:“事关张姑娘的清誉,不许再问东问西。” 完了。 看着孟子真的表情,夏连翘捂着脑门,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来。看来孟子真和张月映还是双向暧昧。 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故,就张月映和胡玉娇而言,夏连翘内心的天平当然是偏向胡玉娇一点。虽然这狐狸也的确让她吃尽苦头。 可她也知道,感情这件事,强求不来。 “我要问的都问完了,孟大哥你早点儿休息!”丢下这一句话,夏连翘捂着脑门飞快开溜。 别说孟子真,胡玉娇,张月映这大三角了,她连自己跟凌守夷之间的事都没捋清楚。 说起来,如果孟子真真的和张月映在一起了,胡玉娇会不会恼羞成怒?她要不要劝一劝?或者帮忙打个掩护? 怀揣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夏连翘心事重重地在打坐入定中,迎来新的一天。 这天一大早,她跟着琅嬛、老白和凌守夷,回了趟销魂阁,把销魂阁内那些凡人给接了回来。 胡玉娇也遵守承诺,并没为难他们几个。 夏连翘企图把她拽到一边针对伤心契的事再问个详细。 胡玉娇冷笑:“你不是喜欢凌冲霄那个假清高?如今跟他春风一度,日日颠鸾倒凤,难道还不满足?” 夏连翘一边羞耻到脚趾抠地,一边无奈,她要怎么跟胡玉娇解释她跟凌守夷这个错综复杂的关系。 胡玉娇不耐烦起来:“实话和你说吧,你既跟凌冲霄一夜春风之后,这伤心契便再无药可解,需得做满七日,方才自行消散。” 听到这话夏连翘彻底呆住,跟凌守夷做满七天这到底是什么噩梦?! 她想起一事,忙问, “可如果这伤心契不定时发作,我岂不是要跟他绑定?”万一发作的时候凌守夷不在她身边她难道还等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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